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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他來了

  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二十車糧食進城了!

  此時清河心裏歡呼雀躍, 其期盼急切並不亞於後世的你我看著外賣app裏騎手距離你的位置隻有十米時的心情。


  “灌娘, 我們找他去。”清河再也坐不住了, 剛剛吃了頓肉和蛋, 她有了力氣。


  守城的士兵每天從三餐減少到兩餐,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吃到晚飯——隻要晚上站崗的士兵才有這個待遇,其餘休息的士兵隻能靠睡覺來代替晚飯。


  王悅帶著車隊靠近建春門時, 正在交替晚班的士兵以為自己餓出幻覺了,車上的東西居然是吃的?

  王悅通過城門時,被崗哨直接扣了一半充當軍糧。


  看門的士兵告訴他,“你這十車根本到不了地方——會被路上饑餓的遊民搶走的,不如送我們十車糧食作為報酬,我們一路護送你回去, 這樣你至少還能帶回家一半去。”


  王悅一驚:“城中斷糧居然到了這個地步了?我在邙山往下看的時候, 明明還有一半的炊煙。”


  士兵苦笑, “豪門士族自是不缺糧食,有錢人花一百倍的價格買吃的, 普通人就隻能斷炊了。”


  洛陽城的困境已經超過了王悅的預估。王悅道:“你們不用護送我了,幫我弄幾口鍋, 升起爐灶。”


  王悅在銅駱街燒了十幾口大鍋, 往燒開的熱水投入糧食, 不管是什麽都往裏頭扔,免費施舍給饑民。


  士兵往鍋裏使勁兌熱水, 輪著大勺子攪合開。另有全副武裝的士兵沿街維護次序, 防止插隊。


  王悅道:“太稀了吧?”


  士兵指著排隊排到一眼望不到邊的饑民隊伍, “多一碗水,就多喂一張嘴,今晚肚子裏有食,這個人至少還能活三天。”


  王悅從小養尊處優長大,那裏見過這種場麵?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再過十天,恐怕要易子而食了。


  他原本隻是借口遊說長沙王投降而進城,現在這個借口已經成為一個決定。


  長沙王必須開門投降,否則,洛陽城就要上演人吃人的慘劇了。


  正思忖著,陣陣馬蹄聲傳來,正是清河和荀灌。


  三人組重聚,荀灌還好,清河明顯瘦弱了,眼眶凹陷,一張小臉巴掌大的一點,更顯楚楚可憐。


  嬌軟小公主居然成了這幅模樣,王悅的心髒像是被一箭射穿了似的,空落落的,還鑽心的疼。


  他的小公主,他沒能保護好她。


  王悅心疼、羞愧、自責,清河見到他,心中隻有歡喜,利索的飛身下馬,抓住他的手不肯放,眼睛恨不得挖出來粘在他的身上。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心悅的他。


  我的王悅就是好看,就是活生生的神仙公子,雪中送炭,餓了送吃的,遇到危難了總是有他。


  萬般言語,當著滿大街的饑民說不出口,清河隻是看他傻笑。


  荀灌從荷包裏摸出一把瓜子,慢慢蹲在牆角磕著,看著兩人微笑。


  最後還是王悅先開口,“我母親在何處?帶我去見她。”


  清河都餓瘦了,母親曹淑肯定也在挨餓。母親從小就疼清河,她若手裏有口吃的,肯定會先喂給清河。


  清河道:“尚書令把她接到了永康裏——琅琊王氏族中還有不少存糧。”


  三人前往永康裏,聽說銅駱街施舍吃食,饑民紛紛端著碗來討要施舍,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隊伍不僅長,而且越來越粗,人群擁擠,三人騎著馬,緩緩在人群裏擠出一條路來。


  有饑民看到三匹馬,眼中卻是行走的糧食,目露凶光,情不自禁的圍過來。


  荀灌早就習慣了這些眼神,她拔出背後的風鬆劍,劍光在月光下更加寒冷,逼退那些不軌的凶光。


  沿路護送的士兵道:“大家讓一讓,讓一讓!紀丘子世子好心施舍了二十車糧食,你們讓人家過一下!”


  雖如此,饑民們很少有露出感激之色的,大多數麻木不仁,一小部分甚至有憤恨之色。


  憑什麽我們餓著,你們還有馬騎?

  三人艱難前行,途徑王記胡餅店,王悅發現這個店門口也排著長隊,但這個隊伍的人都穿著體麵,甚至還有朝廷的底層官員排隊,門口飄來熟悉的胡餅香氣,勾魂攝魄。


  “這是……”王悅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假的洛陽城,所有的一切都那麽不可思議,好像是身在一個總是醒不來的噩夢裏。


  荀灌說道:“王記胡餅店現在隻出售最普通的胡餅了,什麽乳餅,髓餅都沒有,每個胡餅兩吊錢,隻有有錢人才買得起。而且還供不應求,每天排隊不說,每人隻能買兩個。”


  兩吊就是兩百個錢,漲了一百倍!

  荀灌看著王悅震驚的眼神,苦笑道:“一百倍算是良心價了,麵粉什麽的都上漲一百倍,加上油脂,柴炭,還有人工,這個王記胡餅店其實每天都在賠錢做生意,還堅持營業,這家店老板是個大善人啊,將來一定有福報的。”


  三人到了永康裏,裏門緊鎖,門口還守著琅琊王氏的部曲私兵,以防止饑民進去打劫哄搶。


  永康裏十室九空,絕大部分族人已經南渡去了建業,駙馬王敦護送時帶走五千多部曲,現在還有兩千多在京城保護留守在洛陽的族人。


  王悅的臉就是通行證,看到麒麟子回來了,王家部曲趕緊開門,“外頭太亂,為了安全,紀丘子夫人住在尚書令家裏。”


  摳門戎居然收留鄰居,王悅估算著如今的物價,拿出一袋子金珠,應該夠母親的住宿和飯錢。


  門開了,曹淑一把摟住王悅和清河,她明顯瘦了,不過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我們一家團圓,真好。”


  “咳咳!”王戎道:“紀丘子夫人,你忘記了自己是王家婦嗎?又拋下你丈夫跑到洛陽城,不僅如此,你還煽動王悅跟著你胡鬧!三從四德,你那樣都不守!成何體統!”


  “王導有王導的想法,我有我的,憑什麽我一定要順從丈夫?”曹淑瞪眼過去,“我和王導結婚的時候,族長大人送了一件衣服當隨禮,第二天又要回去了,現在族人大人是要代替我丈夫做主休妻嗎?”


  王戎一噎,“別胡說,我又沒說休了你。”


  曹淑道:“那就請族人大人閉嘴。”


  在曹淑的“淫威”之下,王戎這老頭居然真的不敢出聲了。


  曹淑火爆脾氣,寄人籬下還是那麽囂張,王戎不敢指責她,就改為對付王悅這個小的。


  王戎道:“我聽說你是成都王麵前的紅人了,帶著二十車糧食進城,是來勸降長沙王的?”


  這隻老狐狸嗅覺敏銳,王悅佩服,遂一拜,“還請尚書令和晚輩一起出麵,勸長沙王打開城門投降。成都王向我保證,隻要長沙王投降,他們全家的性命都可以保全。”


  原本隻是虛情假意,找個脫身的借口,但是王悅從踏入城門的那一刻起,一路饑民的見聞,他改變了主意,洛陽城即將斷糧,到時候人吃人,何等慘烈。


  聽到王悅的打算,清河往後退了一步。


  長沙王是她推到前麵的,原本以為選了個靠譜的藩王當做皇室的依靠,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然而殘酷的現實證明,她還是太天真了,人性的野心和權力的**,她是如何扶持長沙王上台的,

  就要親眼長沙王如何下台。


  清河艱難的啟齒,“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清河一臉期待的看著王悅,在她眼裏,王悅無所不能。


  王悅不忍心看到瘦成巴掌大小的小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也不想看到皇家宗室裏最靠譜、最有能力的長沙王淪為階下囚。


  但是,親眼見過洛陽城一觸即發的饑荒,他不得不做出抉擇,“沒有了,我剛從成都王那裏過來的,成都王不會打仗,就幹脆隻圍不攻,如今洛陽城四周都是新挖的壕溝,長沙王的刺蝟陣不起作用,他無法突圍,外頭的糧食也運不進來,如果一直耗下去,可能三天之後,洛陽城易子而食。”


  “再過十天,瘋狂的饑民會衝擊到士族大族裏搶糧食,士族為了生存,會全部倒戈向長沙王,甚至會發動部曲搶奪城門,開門迎接成都王——尚書令大人,是不是這樣?”


  王戎這三個月明顯衰老了許多,以前花白的頭發現在已經變成了銀白色,他無奈的歎氣,“誰當大司馬,都是司馬家的人、對我們士族而言,沒有區別。但是,如果真要逼得災民圍攻士族搶糧食的地步,大家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選擇。”


  言下之意,長沙王已經被士族拋棄了。


  荀灌作為潁川荀氏新一代的代表人物,也同意王戎的觀點,“不瞞你們,我們旬家和尚書令的想法是一樣的。你們琅琊王氏最狡猾了,提前嗅到不對勁,早早就舉族遷徙。等這件事過後,我們潁川荀氏也要考慮遷徙了。下一任大司馬成都王人品低劣,毫無底線,做事不講究規矩,陸機陸雲兄弟曠世之才,卻因七裏澗之敗而被按照通敵的罪名殺害,家族也被滅門。我們旬家不會有人在他手下出仕的。”


  成都王:當官嗎?殺你全家的那種。


  亂世則藏,盛世而出,這是士族幾百年來的生存經驗。


  遇到名主尚且可以出山輔佐,搏一把前程,為家族帶來榮光。


  遇到成都王這種本事不濟,心腸還歹毒的,簡直就像避蒼蠅一樣遠遠的走開。


  長沙王即將下台,即將上台的成都王又是這等上不了台麵的貨色,士族寧可誰都不跟,獨善其身。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仆人把客人帶過來了,居然是長沙王司馬乂!


  司馬乂也瘦了,顴骨凸起,“我聽說王悅帶著二十車糧食進城。”


  王悅道:“已經全部在銅駱街施舍出去了。”


  司馬乂一笑,“急什麽,我又不是來要吃的。這些糧食是成都王給你的吧,條件是要我投降?你是來當說客的?”


  王悅大拜,“是的,成都王說,投降不殺,將王爺全家接到鄴城(成都王的藩地)。”


  司馬乂當場就摘了頭盔,扔下佩劍,雙手展開,“為我卸甲,開門投降,全家當階下囚,總比洛陽城淪為人間地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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