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琅琊王氏的奇葩
自古慈夫多敗妻。
王悅就是受不了清河的慘叫聲, 除非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小時候惡作劇捉弄她, 就是喜歡聽她的叫聲和驚悚的小表情。
王悅小時候是蔫壞, 長大了變成腹黑, 就是一身仙童般純潔的皮囊太能哄人。
清河揉著快要拉成水引餅(就是麵條)的腿,埋怨荀灌太狠心。
荀灌手中的梨快隻剩下一個圓錐形的梨核了, 指著王悅說道:“習武之人, 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不信你問王悅。”
王悅說道:“公主都十二歲了,筋骨已初成,不像你我小時候那樣容易拉開,你要區別對待, 不要用我們練過的法子教她。”
“嫌棄我拔苗助長, 沒有因材施教, 你行你上, 我不管了。”荀灌啃完最後一口梨,發現這個梨和尋常的梨不一樣,梨核的中心是空的,細細一看,發現梨核中間有個小洞,好像是被細小的空心管子捅了進去, 把梨核裏頭的種子掏了出來。
荀灌讚歎道:“你們琅琊王氏吃東西太講究了, 我們家隻有吃葡萄和櫻桃的時候由侍女用竹簽捅出種子, 免得吃東西的人吐出籽不雅, 你們家連梨都不放過——別說,你家的梨還真好吃,脆甜多汁,比我們旬家的好。不過,梨核本身是澀的,沒有連梨核都吃吧,最後都是連梨核梨籽一起扔了,為何你家要把梨籽掏出來?”
王悅和揉腿的清河對視一樣,有些尷尬。
真相有些難以啟齒,清河曉得王悅愛麵子,便主動替他回答,“哦,因為這梨並不是王悅家裏的,而是鄰居安豐縣侯王戎家的,他家有顆百年梨樹,結出來的果子是琅琊王氏一絕,每年結的果子,他都舍不得吃,窖藏在冰室裏,冬天的時候拿出來賣高價,一兩銀子一個,有時候更貴,價高者得。這梨便是紀丘子夫人為了招待你我而特意去隔壁王戎家買的。”
安豐縣侯王戎是竹林七賢之一,玄學領袖人物,最大的特點就是摳門,摳到極致,摳到洛陽城無人不知,外號“摳門戎”。
王戎的女兒回娘家借錢,王妻借給女兒了,但次日王戎上朝,堵著同朝為官的女婿裴頠要他馬上還錢。
當年王悅的父親王導和母親曹淑結婚,王戎參加這個同族侄兒兼鄰居的婚禮,禮金是一件衣服,在王悅家又吃又喝,次日再次登門,硬是把衣服要回去了,白吃白喝……
就憑這兩件事,摳門戎的名聲如雷貫耳,荀灌早有耳聞,不過,她還有疑問,問道:“既然收了銀子賣了梨,為何還把梨籽捅了去?把中間捅個洞,這梨就得現吃,不能久放,到了下午就爛了。”
清河說道:“因為摳門戎怕我們把梨籽收集起來播種,種出一樣好吃的梨,他家的梨就不值錢了呀。”
荀灌歎為觀止,“琅琊王氏不愧為是幾百年的名門望族,什麽人都有。”
其實荀灌是想說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但目前她在琅琊王氏的地盤上,說人家是“鳥”,未免太過刻薄了。
歎歸歎,梨是真的好吃,尤其是在有地龍取暖的冬天室內,容易幹燥上火,吃一口脆梨太舒服了。
荀灌又拿起一個空心梨,嗬嗬笑道:“我們快點吃,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清河忙著揉酸疼的腿,沒空吃梨,就饞饞的看著王悅。
此時無聲勝有聲,王悅削了皮,將雪白的梨肉切下來,喂到清河嘴裏。
清河很自然的用嘴巴接住,和荀灌接著聊隔壁摳門戎各種“光輝事跡”。
荀灌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她先得知清河昨晚在王悅床上睡了一夜,剛才又看見王悅無視男女之大防,把清河從布環裏抱下來,現在又看見王悅給她喂梨吃……
荀灌嘴裏吃的是梨,其實吃的是狗糧。
她覺得王悅清河關係很不一般,但是,她沒有證據。畢竟這一對從小就是好朋友,荀灌自我懷疑是自己太不純潔了,容易想歪。
正在這時,說曹操曹操到,外頭家仆來報,說鄰居安豐縣侯王戎來找王悅。
聽說摳門戎來了,荀灌雙目發光,非要親眼看一看這個琅琊王氏地位最高、學問最好,也最摳門的極品。
清河對王家比皇宮還要熟悉,她指使侍女搬出一架屏風來,這個畫屏是一副猛虎下山圖,猛虎的眼睛是空的,可以透過眼睛偷看。
荀灌和清河藏在屏風後麵。
王悅這時已經去門口把王戎親自迎接到內堂,將貴客引到尊位,自己坐在下首,侍女上了茶和點心,當然,還有最貴的一盤空心梨。
摳門戎看到自家的梨,唾沫如泉湧,這東西太貴,他自己平日都舍不得吃。
王戎問:“你家今天有貴客啊?”
琅琊王氏的家風簡樸,不崇尚奢侈,曹夫人平時過日子不會買如此貴重的水果,不過每次清河來王家,曹夫人都是準備最貴最好的吃食招待,從不計較金錢。
王悅不便泄露公主和荀灌都在他家避風頭,於是說道:“今天是晚輩的生日,家母為晚輩慶賀。”
過生日嘛,吃頓好的再尋常不過。
“哎呀,若早知道你過生日,我必定不會空手來。”王戎一邊歎息,一邊拿起自家的梨,開沒說正事,就先吃了一個。
一兩銀子呢,不吃白不吃。
兩家是鄰居,王悅曉得王戎吝嗇的性格,絕對不會相信“我必定不會空手來”這樣的鬼話。
王戎是長輩,還是竹林七賢之一,老師嵇侍中對他都恭恭敬敬的,王悅隻能比老師更恭敬,乖乖坐在一旁,聽著王戎哢嚓哢嚓吃梨。
等王戎吃完梨,王悅說道:“外頭天冷路滑,安豐縣侯就住在隔壁,若有事,要人來告知晚輩一聲,晚輩必定上門拜訪。”
王戎幹笑一聲,“我在家憋悶,出來走走送一送筋骨。”
屏風後的清河對著荀灌耳語道:“王悅若上門拜訪,摳門戎還要準備茶水點心招待客人,他舍不得這個錢。”
荀灌恍然大悟,一般都是晚輩拜訪長輩,原來王戎是為了省錢。
王悅笑了笑,不說破。
王戎說起了正事,“昨天齊王司馬冏來我家了,要拜我為尚書令。”
大晉官製的是尚書省,中書省和門下省三個部門分立。
門下省是皇帝的智囊團,侍中依然是嵇邵。中書省管著起草詔令,尚書省則總攬政務,是最高行政機關,負責實施,尚書令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總理。
齊王司馬冏是此次勤王的元帥,他打到京城,殺了偽帝司馬倫全家,大權在握,急需搭建屬於自己的領導班子。
得士族則得天下,齊王第一個拜訪的就是琅琊王氏,選擇王戎,是因為他竹林七賢的名聲,還有他曾經也位列三公,是琅琊王氏,乃至士族的領袖人物。
齊王要王戎當大晉的國務/院總理。
王悅說道:“恭喜縣侯。”
王戎一拍桌子,“他們司馬家內鬥,由得他們鬥,士族不要摻和進去。你這臭小子自作主張,去朝歌迎接四大藩王來洛陽勤王,把家族坑的不輕啊。齊王對你讚歎有佳,他以為你代表了琅琊王氏的立場,說你慧眼識英雄。”
王悅連忙說道:“是齊王誤會了,我這就去解釋。”我就是故意讓他誤會的,不這樣做,齊王和其他三個藩王都不可能這麽快出兵洛陽,清河他們一家人死定了。
“慢著。”王戎抬了抬手,“我們琅琊王氏對外要團結一致,別落下出爾反爾的惡名,如今之計,隻能將錯就錯,齊王以為琅琊王氏支持他,便來邀請我當尚書令,我隻好勉為其難,同意了,重新出仕為官。”
屏風後的清河與荀灌對視一眼:聽起來你好像一點都不勉強啊!大權在握,還有豐厚的俸祿,你明明挺願意當尚書令的。
王戎盯著王悅,“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們琅琊王氏少年這一代,你最優秀。這次去朝歌選人,你選中了齊王司馬冏,連我都很佩服你的眼光,齊王的身份尷尬,是皇室旁支,他應該沒有底氣再次廢掉皇帝自立,他當個丞相就能滿足了,這樣國家會避免再次動蕩。”
王悅自謙,“縣侯謬讚,晚輩愧不敢當。”
王戎一擺手,“你莫要在我麵前裝,小時候你和清河公主翻牆去我家偷過梨——”
王悅道:“絕無此事。”也就偷過十幾次吧,都是清河嘴巴饞啊!她非說偷的比花錢買的好吃十倍,我有什麽辦法?隻能翻牆幫她偷了。
王戎不信,“都是鄰居,我睜一眼閉一隻眼,不和你們計較,也沒大聲嚷嚷出去,但不表示我不知道。既然你你鬼主意多,正好跟我去尚書台當差,當我的僚屬,處理政務。”
王悅不想這麽早就出仕,趕緊推辭,“晚輩才疏學淺,每天還要讀書——”
“別推了。”王戎打斷道:“我給你解決了大麻煩,當了尚書令,你就得給我當僚屬,替我辦事,這才公平,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一早,你去尚書台找我。”
王戎不容王悅反對,拂袖離去,臨走時還順手拿走一隻自家的空心梨。
一兩銀子呢,拿到了就是賺到了。
王悅要去尚書台了,清河強烈反對:“你不能走,你一走荀灌就又要逼我壓腿拉筋了,好疼嗚嗚。”
荀灌表示很羨慕:“不用每天讀書多好啊,你不去我去。”
曹夫人倒是很讚成王悅去給王戎當學徒,說道:“你不要被他摳門的表麵迷惑了,當年竹林七賢,隻有他一人還活著,這就是本事啊,你多學學人家。”
清河心道:千年王八萬年龜,這東西活的久,你幹嘛不學王八呀。不過當著曹夫人的麵,不好意思說出口。
王悅說道:“我先去看看,或許沒過幾天王戎嫌我煩,嫌我開銷大,就把我裁——尚書令的僚屬不吃朝廷俸祿,是靠著尚書令自己掏銀子養,王戎這麽摳門,他定舍不得。”
荀灌和清河都覺得有道理,隻有曹夫人但笑不語。
晚上,曹夫人要侍女在臥房加了一張床,清河和荀灌還是睡一個屋子。
王悅去了自己的臥室,侍女點燃熏籠,正要熏被子,王悅阻止了,“屋子裏有地龍,不用每天熏,退下。”
入夜,王悅脫衣,躺在床上,這是他的床,卻沾上一股說不清的幽香,是清河的味道,他舍不得熏,因為熏烤之後,她的味道就消失了。
王悅裹著被子,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