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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偏不

  姐姐河東公主是不是還在雉雞窩裏藏著?

  當時形勢混亂, 清河叮囑姐姐躲在華林園雉雞窩的地下密室裏別動,等她的消息。


  那時在場的還有潘美人和劉曜,但劉曜的身份要保密,打完仗就走了。帝後複位,潘美人忙著處理各種宮務,她未必還記得雉雞窩裏的河東公主。


  何況, 河東公主自從出嫁, 在外頭開府單過,在宮裏就一直沒有什麽存在感。


  需要確認一下河東公主是否還在雉雞窩, 天氣這麽冷,可別凍壞了!

  來不及洗漱, 清河披頭散發光著腳去書房找王悅, 王悅不在書房,收拾房間的侍女說王悅和荀灌早就去練劍了。


  王悅和荀灌拜聞雞起舞的劉琨為師, 師生傳承,都習慣了晨起習武,無論多累都雷打不動。


  外頭庭院已經結冰了, 兩人在室內演武堂揮著木劍對打, 一滴滴汗水拋灑在地板上, 腦門冒著熱氣。


  看到清河披頭撒發、張皇失措, 連鞋子都沒穿的樣子, 王悅收劍, 問:“你做噩夢了?”


  清河嗚嗚抓著王悅的手, “比噩夢更可怕……姐姐恐怕要打死我了!”


  清河把華林園雉雞窩的約定說了, “萬一潘美人以為我已經把姐姐帶出來了,我們兩個互相指望,結果都沒去,昨晚姐姐恐怕就在雞窩裏過了一夜,我要回宮找她。”


  王悅說道:“現在外頭太亂,宮裏還有偽帝的餘黨尚在清理,你毒殺了偽帝,萬一有人為偽帝複仇,對你不利怎麽辦?皇後已經把你交給我們王家保護起來,等肅清宮廷再接你回去,我替你走一趟,去尋河東公主。”


  荀灌也勸她,“河東公主性格彪悍暴躁,聽說經常把駙馬孫會打得滿地找牙?若她真的在雞窩裏過夜,還不得撕了你?我勸你跟我一樣,先避避風頭,好女不吃眼前虧,等消氣了再去解釋。”


  荀灌就是來王家避家裏的雷霆之怒,幹脆不回家。


  河東公主的脾氣,清河最清楚不過了,立刻認慫,“好吧,王悅,麻煩你跑一趟。”


  王悅立刻進宮,為了安全,他負責永康裏琅琊王氏全族安全的堂叔王敦還派了一隊部曲護送。


  有了王悅出手,再大的問題都能解決,清河放下心來。


  荀灌像個小狗似的湊過來嗅嗅,“奇怪,你身上怎麽跟王悅一個味?有股竹子的味道。”


  清河提起領口聞了聞,的確有股竹木的淡香,“哦,王悅的被子就是用竹葉香熏過的。”


  大戶人家,每天的床褥都用香料熏烤,被子保持蓬鬆幹燥,還能安神助眠。每個人的喜好不同,調香師會根據客人喜好來調香,每個人的香都不一樣。


  荀灌更好奇了,“你身上怎麽有王悅被子的味道?”


  清河:“我昨晚就睡在他床上。”


  啪!

  荀灌手中的木劍落地,她瞪大眼珠:“你你你……你們……”公主你才十二歲啊!

  清河心下竊喜,麵上假裝淡定純真:“你睡覺就像打架似的,隻顧著自己睡覺,讓我無處可睡,大晚上的不好麻煩侍女和紀丘子夫人,勞師動眾另外收拾屋子,我就去睡王悅的臥房,王悅睡在書房。”


  荀灌是豪爽的姑娘,但也無法接受,“可是你……以後別這樣了,今晚要侍女在臥房加一個床,我擠不到你的。”


  清河說道:“這個沒什麽的,我們以前經常一起睡。”


  荀灌覺得腦子快炸了:“啊?”


  清河:“小時候的事,他隻比我小一天,紀丘子夫人經常抱著他進宮,繈褓時我們就認識了,一起爬,學走路、說話,午睡時也在一起。”


  昨天太上皇複位,取消偽帝司馬倫在位時所有的政令,包括那個“狗尾續貂”、所有太學學生都封官、所有爵位都升級的餿主意,如此一來,紀丘侯王導變成了原來的紀丘子,妻子曹淑也自然重新成為紀丘子夫人。


  人家是很純潔青梅竹馬關係,荀灌暗自羞愧,覺得自己想多了,遂轉移話題,“這麽說,今天是王悅的生日了。”


  清河點頭,“可惜我們那裏都不能去,不能送他禮物,外頭這麽亂,人心惶惶,我看紀丘子夫人也沒打算給王悅大操大辦過生日。”


  荀灌說道:“經曆了昨天的巷戰,估計王悅也不看重什麽生日禮物,好好活著比什麽生日禮物都重要。”


  清河無比認同荀灌,“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沒想到能夠活著和你們重逢。你和王悅是怎麽說服齊王司馬囧立刻出兵的……”


  兩人聊起了各自的經曆,都唏噓不已,互相佩服對方,友誼的小船揚帆起航。


  與此同時,皇宮西遊園暖閣裏,劉曜等來了他夢魂牽繞十三年的人——皇後羊獻容。


  潘美人說道:“有什麽話快點說,我在外頭把風。”


  昔日的小情侶相見,千言萬語,竟是無言。


  劉曜把眉毛塗黑了,相貌依稀還是昨日洛陽城四夷裏的街頭小霸王。


  羊獻容已經結婚生子,相貌身材還是昨日驚鴻一瞥、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唯一變化的,就是彼此的眼神。


  劉曜沒有了少年意氣,滿滿的滄桑悲憫;羊獻容雙目已經沒有過去的華彩,兩眼放空,就像廟裏看破紅塵的菩薩,即使看到昔日檀郎劉曜,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劉曜昨天氣場大開,殺出一條血路,為羊獻容解圍,事後他以中領軍的身份回到皇宮,賴了一晚上都不肯走,非要見羊獻容一麵。


  潘美人忙於宮務、肅清偽帝餘黨、還要和劉曜溝通周旋,也忘記了雉雞窩裏的河東公主。


  氣氛有些尷尬。劉曜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應該先開口打破沉默,說道:“你還好嗎?”


  話音一落,劉曜就後悔了,暗自罵自己:你說的是啥?嫁給一個白癡,當一個傀儡皇後,她還能好嗎?這是什麽混賬話!


  劉曜一緊張,就習慣性的撓後腦勺。


  剛撓一下,劉曜又後悔了:你都快三十歲了人,戰場上一人對陣一萬人都不再怕的,怎麽這時候做出撓頭這種粗魯又幼稚的舉動?你這十三年白活了!

  劉曜露出少年人時的局促不安,羊獻容看了,平靜的眼神終於泛起了波瀾,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就像飛鳥的翅膀滑過湖麵,泛起一圈圈漣漪,這漣漪極輕、也極淺,來不及泛到湖邊就融在水裏了。


  劉曜伸手撓頭,立馬露出肋下包紮的幾處傷處來,上頭還有滲血的痕跡。


  殺神不是神,也會受傷。


  “你受傷了。”羊獻容說。


  劉曜滿不在意的樣子,“隻是一些皮外傷,並沒有傷及要害。”


  話說完,劉曜又又又後悔了,這樣搞的我好像很容易似的,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是讓她知道我付出了很多、曉得我的好、我靠得住、感激我的時候,必須讓她對我重拾好感。。


  於是,劉曜補上一句,“比你家小公主插的那一刀,這些傷都不算什麽。”


  你看,我多麽不容易,多麽寬宏大量,都不和你的小公主計較,我是個多麽好的男人啊!


  劉曜覺得自己終於說對一句話,頗為得意。


  果然,提到女兒,羊獻容清淡的臉終於有了表情,愧疚的說道,“對不起,是我顧忌太多,沒有和她說清楚,導致她不相信你,捅了你一刀。”


  劉曜看到羊獻容自責的樣子,再次後悔,他怎麽舍得她難過?

  連忙說道:“我都原諒清河了,自然不會責怪你。”


  羊獻容遞給他一瓶藥,“這個藥是宮廷秘方,據說是華佗的方子,能夠解百毒,不曉得對你的傷是否管用,你先拿著——我希望你以後用不上它。”


  “這就是太子用給偽帝的藥,遇到斷腸那種凶猛的毒/藥,沒多大用處,續一盞茶的命,交代後事而已。”劉曜接過瓷瓶時,羊獻容同時縮回手,冷不防被劉曜一把連瓷瓶帶手一起握在了手心裏。


  劉曜寬大的掌心緊貼著她的手背,就像少年時月下的約會,一個是南匈奴首領的義子,一個是大晉士族泰山羊氏的貴女,不同的種族,不同的階層,然而陷入愛情的人無視這些現實的隔閡,飛蛾撲火般的相愛了。


  那是他們人生中最美好的舊時光。


  羊獻容低著頭,沒有掙紮反抗,過了一會,劉曜的手心燙的嚇人,似乎灼燒著她的手背,她說道:“放開。”


  掌心的手軟若無骨,劉曜舍不得放,希望這一刻能夠天長地久。


  劉曜熱血沸騰,說道:“跟我走吧。”


  羊獻容心如止水,說道:“這句話十三年前你就說過了。我的答案,和十三年一樣。”


  劉曜又是失望,又是激動,又是委屈,“你還記得我十三年前說過的話。為何十三年後我們再見麵,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羊獻容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要感情用事,說道:“劉曜,我愛過你。但我和你,也隻是‘愛過’而已的關係了。我已經為人/妻,為人母,我要盡妻子和母親的責任,我不會跟你走的。”


  一聽到羊獻容說起自己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劉曜的心開始抽疼,“一個白癡,一個熊孩子,他們能給你什麽?無窮無盡的麻煩和苦難!你以前總是說愛我,現在你愛他們,勝過愛我?你也是人,你為什麽一次次的選擇犧牲自己?十三年前為了救潘桃,十三年後為了白癡和熊孩子,那麽我呢?你怎麽不想一想我這十三年的痛苦……”


  劉曜熬了十三年,都熬成怨夫了,多年的苦楚無處述,壓抑在他心裏不堪重負,一股腦的全都倒出來。


  劉曜知道這樣說會顏麵盡失,但是他沒有辦法,這一次見麵,或許就是永訣,他用力的挽回,去述說,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打動她。


  “……清河公主,我一並帶走,我會將她視同己出,對她好。”劉曜自覺這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的承諾了,”以前你受外祖父孫丞相控製,身不由己,可是現在,孫老賊已經死了,暴屍街頭,沒有人再控製你了,羊獻容,你自由了。


  可是無論劉曜說什麽,羊獻容隻是搖頭,“我不會跟你走的。”


  劉曜出離的憤怒了,“把你女兒一起帶走也不行?難道你舍不得那個白癡?難道你忘記了,當年你是被迫嫁給他的嗎?你現在,就是畫地為牢,孫秀這個老賊死了,沒有人再控製你,你卻把自己困在原處,不敢踏出半步!”


  羊獻容還是搖頭,“事情……不是想你想的那麽簡單。你覺得我的丈夫和女兒是負擔、是累贅。但是,我覺得他們是十三年來的光亮和依靠,我不能離開他們——兩個都不能離開。”


  羊獻容嚴詞拒絕,不容劉曜有任何幻想。


  劉曜憤怒了,送開她的手,指著紫光殿方向,“原來在你心裏,我比不過一個白癡,他對你有我好嗎?他是不是連衣服都不會自己穿?身為人夫,都不能保護妻女,敵人殺過來時,他連劍都拿不起,隻會抱著你的腰,躲在你身後,眼睛還蒙著布,你就喜歡這種窩囊廢物?”


  啪!

  羊獻容一巴掌扇過去,打了劉曜的左臉,“不要罵我的丈夫。他腦子有殘缺,但這不是他的錯,他是個善良的人。”


  劉曜此時心如刀割,倒不覺得臉疼了。


  “他是個窩囊廢!廢物!”劉曜倔強又絕望的罵了一句,還主動把右臉伸過去,“我又罵他了,你打我呀,來來來,打這裏,給你打。”


  昔日小情侶吵成了一地雞毛。


  羊獻容收手,拂袖而去。


  劉曜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羊獻容奮力掙紮,就像粘在蜘蛛網上的蜻蜓,越是掙紮,蛛網顫抖,就越提醒了蜘蛛獵物上桌,可以用餐了。


  劉曜越發放肆,一把摟住了羊獻容的腰,他低聲道:“我先是救了你的女兒,然後闖入敵陣,殺出一條血路,救了你和你的窩囊廢丈夫。我付出那麽多,不求回報,是因為我們相愛。但是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愛我了,一心隻想著你的白癡丈夫和熊孩子女兒,我沒有那麽傻,一瓶子破藥就能還救命之恩,這遠遠不夠。”


  劉曜人高馬大,羊獻容避無可避,聲音都在顫抖,“你想要什麽?”


  “你。”說出這個字,劉曜瀕臨絕望,十三年的癡守雖苦,他但還可以幻想、還可以自我安慰,可是羊獻容偏偏連幻想都打碎了,逼著他直麵情緣已盡的現實。


  我偏不!

  情沒有了,身體還在,**還在,如今美人在懷,劉曜猶如一頭餓久了的孤狼,想要將懷中美人生吞下腹,做晉江原創網裏絕對不能過審之事。


  羊獻容搖頭,“不,我不能背叛丈夫。”


  劉曜笑道:“你除了你自己,還有什麽可以給我的?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打著賴賬的想法對不對?別把我當傻子哄,我為你做了那麽多,我需要回報!你休得敷衍!”


  羊獻容不可能給劉曜想要的,兩人算是談崩了,劉曜又不肯放手,羊獻容隻得對外求援,叫道:“潘——”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劉曜的一個強吻給堵在嘴裏。


  劉曜就像昨天巷戰時的勇猛,放肆的攻城略地、生殺予奪,羊獻容纖纖女流,毫無反抗之力,情急之下,抽出發髻上鳳簪,往自己脖間一戳。


  鋒利的簪尾刺破了肌膚,正待深入,被劉曜一把搶下來,“你瘋了!”


  一縷紅線般的血從脖子流下來,蜿蜒直下,在雪白肌膚的襯托下,格外驚心。


  劉曜放手搶鳳簪,羊獻容得以解脫,乘機一腳踢翻了案幾,上麵的茶壺茶杯砸了一地。


  外頭把風的潘美人聽到動靜,立刻推門而入,看到這個場麵,對劉曜怒目而視,“你傷了她?”


  劉曜沒想到羊獻容會如此剛烈,寧可自殘,也不願獻身,倘若他晚一步,發簪刺破咽喉,她會當場氣絕的。


  劉曜拿著帶血的鳳簪,自責委屈的像個孩子,“我沒有,是她自己——”


  “她寧可傷自己,也不願傷你,你要逼死她嗎?”潘美人連連質問,拿出帕子給羊獻容止血,再給她脖子上戴了一個狐皮圍脖,以遮住傷口。


  處理了傷勢,潘美人又罵劉曜,”我本以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呸,都是一群色胚!我真是看走眼了!”


  羊獻容低頭拉著潘美人的手,“不要說了,我們走。”


  這一次,劉曜沒有攔她,他拿著帶血的風簪,站在原地發愣,腦子裏回想著潘美人那句“她寧可傷自己,也不願傷你。”


  絕望的人就是這麽容易滿足。


  舔狗就是如此的卑微。


  潘美人這一句話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被劉曜緊緊的抓在手心裏,然後把這根稻草想象成為一葉孤舟。


  他棲身在孤舟裏,以避免墜入更絕望的深淵。


  劉曜終究沒有要求羊獻容以身償債,一聲不吭的離開皇宮,貼身帶著羊獻容的鳳簪回到四夷裏,又開始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回到未央宮,潘美人解開狐皮圍脖,給羊獻容脖子上藥,她肌膚勝雪,潘美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就怕把這堆雪融化了,歎道:

  “我連給你梳頭都不敢使勁,你倒好,拿著簪子就戳自己……唉,也不曉得是否會留下疤痕。”


  羊獻容像個木偶似的任憑擺弄,過了一會,說道:“留不留疤無所謂,我這張臉招禍,毀了便是。”


  唇齒之間,似乎還有劉曜的味道,羊獻容回想著剛才那個激烈的吻。


  她的身體是拒絕的,但是她騙不了自己的心。


  十三年了,她以為已經不愛,隻是愛過而已,可是見到劉曜的那一刻,愛如潮水,心動如昨,並不是她嘴上否認就不存在。


  她盡了全力去克製、去壓抑、裝冷淡,卻最後功虧一簣,敗給了那個吻。


  羊獻容覺得自己對不起丈夫,開始自我厭棄,討厭鏡中的那張臉。


  潘美人急道:“皇後千萬別這麽想。世人都喜歡漂亮的花兒,想要攀折回家插瓶,可是花兒美麗,又不是花的錯。”


  羊獻容看著鏡中的神顏,“你說他……他們看上的是我的臉,還是我這個人?”


  潘美人說道:“每個人是不一樣的。有人看中皇後泰山羊氏的高貴的出身,大多數人喜歡皇後的臉,這個也正常,誰不喜歡看漂亮的東西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至於是否看上皇後您本人——皇後,隻有知你、懂你的人,才會看破了身份和臉的表象,欣賞您的靈魂。”


  “你說的有道理,皮相隻是表象,世人大多被表象所迷。”羊獻容覺得好笑,自嘲道:“別說別人了,就是我自己,也時常看不透自己的心。但若真的看透了,未必會喜歡我這個人。就連我自己,對真實的我著實喜歡不起來。柔弱無能、舉棋不定、在宮裏一天天的混日子,守著一條一直漏水的船,等待一個肯定不會好的結果,明明知道這條船遲早會沉,除了等,什麽都不做。”


  羊獻容摸著自己的脖子,立刻想起了清河脖子上那一圈可怕的掐痕,歎道:“幸好清河和我這個沒用的娘不一樣,她一直努力去改變,真是羨慕她啊,有個自由不屈的靈魂,而我,早就淪為現實的手下敗將了。”


  羊獻容自怨自艾,潘美人勸慰:“皇後做到您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莫要自責。上一個皇後賈南風,十年執政,頗有作為,朝政清明,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可是有什麽用呢?她是女人,又沒生兒子,誰會管她對大晉的貢獻呢?”


  “女人的身份和沒有子嗣就是她致命的弱點,被長大的太子逼得手慌腳亂,被孫秀有機可乘,慫恿她殺了太子,一步錯,步步錯,被送到金墉城,一杯毒酒了事。上一個皇後是如此下場,大晉不會容許出現第二個強勢的皇後。皇後,您要活著,就得示弱。”


  潘美人曆經滄桑,看問題看是透徹,“皇後和皇上一樣,一生都是身不由己。我一個官奴,改變不了什麽,不過我保證,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皇後身邊,一起坐在這條破船上,看著它漏便是了,要沉一起沉。”


  羊獻容靠在潘美人肩膀上,“幸好有你——”


  外頭侍女隔著簾子說道:“紀丘子世子王悅進宮要見潘美人。”


  一聽到王悅來了,兩人立刻站起來,整理情緒和儀容。


  羊獻容說道:“宣紀丘子覲見,今天是他生日,我有賞賜。”


  王悅是找潘美人打聽河東公主的事,不料皇後要見他,遂脫鞋走進了未央宮。


  潘美人故意將王悅引到羊獻容下首跽坐,兩人隻隔著一尺的距離。


  王悅如今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隨性,他端坐在暖席上,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敢直麵皇後天顏,以免殿前失儀。


  宮人上茶,是王悅的口味,裏頭有炒熟的麥仁、煮爛的紅豆,以及生薑花椒烹煮出來的汁液,茶裏兌了奶和糖,上頭澆著一層濃鬱的奶酪,說是茶,其實比肉湯還要濃鬱厚重。


  別看王悅一副清淡寡欲的樣子,其實口味比誰都重。


  羊獻容說道:“你小小年紀,就如此聰明勇敢,去朝歌搬救兵解圍,我很是感激。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麽?”


  王悅小時候還滾在羊獻容懷裏撒嬌,長大後在皇後麵前拘束起來了,聞言一拜,說出了標準答案:“這都是微臣應該做的。請皇後恕微臣失禮,微臣進宮,是為了幫清河公主打聽河東公主的消息。昨天曆經驚險,她把藏在在華麗園雉雞窩的河東公主忘記了,不知河東公主有無現身?”


  羊獻容一臉迷茫,她並不知道此事。


  潘美人一愣,“糟糕,我也忘記了此事,且並沒有聽說有人在華林園看見她,八成還在雉雞窩裏等著。世子稍等,我這就去找!”


  “我還一直以為她早就回到公主府了。”羊獻容也吃了一驚,河東公主從小被先皇後賈南風慣壞了,刁蠻任性,並不尊重她這個繼母,她也沒有勉強去當一個完美的“慈母”,隻要不過分,由得她去,始終保持著距離,互相放過。


  但涉及繼女安全這等重大問題,就是羊獻容失職了,她忙站起來,“我也去看看。”


  潘美人細心,命人圍住華林園,先清場,無閑雜人等瞧見,然後才帶著羊獻容和王悅去豢養禽鳥的茅舍。


  雉雞身軀肥大,尾巴長達三丈,雞窩做的像個低矮的房子,憩息在一捆捆草堆之上,倒也暖和——就是氣味不好聞,一股雞糞的酸臭味。


  河東公主不在雞窩下麵的密室,她在草堆裏掏了個洞,然後裹著一床鵝絨被子鑽進去,此刻正睡的香,呼吸綿長,吹動著被某種可疑的半凝固物質粘在臉上的一根雉雞毛,起起伏伏。


  這真是雞窩裏飛出一個金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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