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愛她,與她無關
麵對劉曜厭倦了當一隻舔狗的牢騷,潘美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好,我會將你的疑問轉告給太後。”
潘美人的嘴比清河的刀還狠。
劉曜氣得一噎,腰腹的傷口開始痛起來。
“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先告辭了。”潘美人披上大鍾,拿起手爐。
劉曜盯著銅嵌寶的手爐,“這是她的舊物吧?我以前見她用過。”
潘美人說道:“是的,清河公主喜歡,太後就送給她了,太後命都可以給她。今天冷,公主把手爐給了我。”
又一歎,“太後這個人……心裏隻有別人,沒有自己。以前為了救我一命,她心甘情願嫁給白癡,成為籠中鳥。如今被關在有去無回的金墉城,她從不考慮自己的死活,隻想著救清河公主。公主和她一樣,也不顧自己的安危,隻想救父母脫離金墉城這個魔窟,為此,公主不惜冒險與孫秀這個混蛋與虎謀皮,將自身置於險境之中。一代又一代,何時是個頭。”
“那個心狠手辣的小姑娘性格像她?”劉曜眼裏滿是不屑,畢竟一見麵就捅了他一刀,留下難以磨滅的、惡劣的第一印象,說道:
“不可能,不僅僅是性格,相貌也差的很遠。我剛開始看到那個小公主 ,還以為找錯人了,相貌著實平平,簡直不像她親生的女兒。”
潘美人嗬斥道:“我親眼見公主出生,怎可有假?你莫要質疑公主身份 。”
又問:“你覺得我長得如何?”
潘美人有潘安這個絕世美男、大晉女子心中的檀郎當父親,相貌當然也是大晉最頂級美女之列。
劉曜一時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隻要見過羊獻容的神顏,任何美麗的女子在她的對比之下,都是相貌平平,包括潘美人。
所以,劉曜覺得清河相貌平平,並不是他眼瞎,實則有羊獻容先入為主了。
潘美人說道:“告辭。”
劉曜捂著腰腹追上去,“美人且住。”
潘美人停下,轉身,“何事?”
“那個……”劉曜有些難堪,該死的愛情讓他總是毫無尊嚴,毫無底線 ,囁喏道:
“那個……剛才我說‘我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狗嗎’這句話請潘美人不要轉告給她了。”
連抱怨都不敢讓她聽見。
凶名在外的殺神,也有卑微似塵土的時候。
多年老相識了,潘美人並不意外,說道:“我知道了。”掃了他一眼,“還不肯成親生子?劉淵沒有對你施壓?”
劉淵就是劉曜的義父,南匈奴的首領。
南匈奴這一支是當年大漢天子劉邦將公主下嫁匈奴冒頓單於和親時的後裔,因為大漢公主姓劉,身份尊貴,且大婚之時,劉邦和冒頓單於結為兄弟,所以,公主一脈的後人都改姓大漢的國姓——劉。
中原魏蜀吳三國演義,北方匈奴內部也紛爭不斷,分裂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首領就是冒頓單於後裔,一直以劉姓為榮,王室成員經常派人來洛陽太學學習,深受中原文明影響。
南匈奴首領劉淵青少年在洛陽為世子人質時,什麽詩歌玄學都學的有模有樣。
劉曜也是公主和單於的後裔,從小喪父,家裏沒有強壯男丁是無法在弱肉強食的草原生存的,寡母帶著他去了洛陽四夷裏做香料買賣維持生計——目前劉曜藏身的香料鋪就是他的故居。
劉曜從小在洛陽街頭上混,出了名的好勇鬥狠,一對白眉毛格外醒目,在四夷裏打群架時被同宗的劉淵收為義子,悉心培養,成為劉淵手下最耀眼的大將。
劉淵結束人質生涯,爭奪單於之位時,劉曜靠著武力和智慧,幫義父奪得寶座,成為南匈奴的殺神。
殺神快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劉淵為義子介紹名門淑女,也都被劉曜婉言謝絕。
寧可守著無望的愛情,也不願湊合結婚生子。
潘美人不禁佩服這個癡情的漢子,“你不要對她有任何幻想了,她不可能跟你走的,她在這裏有太多的牽掛。”
劉曜說道:“我愛她,和她無關。”嘴上說的輕鬆,心中還是很痛苦的,劉曜也插了潘美人一刀,“美人為何不婚?”
明知故問!
潘美人冷冷道:“不然呢?大奴婢生個小奴婢?潘家有我一人為奴就夠了。”
潘美人扭頭就走,劉曜曉得自己造次了,但沒有追上去道歉,他希望有了這次的教訓,潘美人不要再勸他對羊獻容死心,聽得他實在糟心。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關別人什麽事。劉曜的好脾氣隻對羊獻容一人,其他人就不客氣了。
且說清河公主戴著藏有斷腸之毒的手鐲回宮,離臘月初一隻有二十七天,她必須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當時她在金穀園假裝鎮定,以穩住孫秀這隻老狐狸,就像喝了一杯後勁十足的烈酒,當時不覺得怎麽樣,現在“酒勁”上頭,她緊張得轉動著手腕上鐲子,想象生日那天進獻毒酒的各種可能。
直覺告訴她,隨著孫秀和建始帝之間越來越緊張,金墉城的父母就越來越危險,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不能拖下去。
清河不得不佩服,孫秀就是搞陰謀發家的,他的計劃有很大的勝算。
現在問題是,即使她成功獻酒,建始帝當場毒發,她很有可能被慌亂的侍衛砍成肉泥,根本看不到父親複位,重新登基。
對死亡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讓清河無比糾結。
清河腦子裏有兩個小人打架,宮人送上一封請帖,“公主殿下,紀丘侯夫人曹淑送來請帖。”
建始帝給士族提拔官職和爵位,紀丘子王導因出身頂級士族——琅琊王氏,連升兩級,成為紀丘侯,曹淑也成了紀丘侯夫人,王悅成為紀丘侯世子。
曹淑居然沒回江南建業?
清河大驚:難道王悅覺察到我出賣他,臨時換了客棧,導致曹淑至今都沒找到兒子?
清河展開請帖,紀丘侯夫人曹淑說她最近得了幾幅衛夫人的字,特邀請她去宅子一同欣賞。
魏晉時期,由於紙張製造工藝的成熟,基本取代了傳統的竹簡,書寫工具從刻刀變成毛筆,毛筆和紙張的結合,可柔可剛,書法的美感漸漸得到人們的重視和推崇,開始出現書法名家。
衛夫人是這個時代罕有的著名女書法家,出身以書法知名的河東衛氏,衛夫人有個姐姐衛氏嫁到了琅琊王氏,和紀丘侯夫人曹淑是同族的妯娌,關係不錯,所以曹淑時不時能夠弄到衛夫人的字。
不過,清河曉得曹淑用衛夫人的字隻是借口,建始帝耳目眾多,她不能隨便出宮,每次出行都要有足夠的借口,以免惹人懷疑。
清河說道:“告訴紀丘侯夫人,我明日一定去。”
次日,清河去了永康裏,這裏是琅琊王氏聚族而居的地方,名人高官雲集,位列三公的就有兩位,王衍和王戎。
王衍曾經是大晉宰相,女兒嫁給湣懷太子司馬遹(就是被賈南風情人程據用藥杵錘死的那位)當太子妃,太子被錘死之後,王衍辭官,還立刻命令女兒和太子和離,以避禍。後來宰相孫秀請他出山,他幹脆假裝瘋癲,砍死奴婢來拒絕當官,不蹚渾水。
而王戎就更厲害了,他是竹林七賢之一,和嵇侍中的父親嵇康是同輩,玄學領袖,一呼百應文壇大神級別的人物。
各位看官還記得嵇侍中出現在洛陽城鶴立雞群的轟動嗎?
當時王戎沒有絲毫動容之色,淡淡來了一句:“鶴立雞群嗎?你們是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啊。”瞧瞧,這就是宗師級別大人物的眼光,他和嵇康喝酒談玄學打鐵在竹林裏裸/奔長嘯的時候,嵇侍中還沒出生呢。
這個兩個大人物因建始帝司馬倫是庶出奪位,名不正言不順,以及瞧不起孫秀這個寒門宰相,兩人裝瘋賣傻以及寒食散發作病倒為理由,拒不出仕。
建始帝和孫秀明知他們裝瘋裝病,也不敢把他們怎麽樣,因為不敢得罪琅琊王氏,這個姓氏太強大了。
琅琊王氏除了這兩位朝廷泰鬥級別的人物,還有舞陽公主的駙馬王敦的駙馬府等等高官貴人,寫書人蘭舟用三章一萬字來介紹都寫不完,因而不再贅述,總之,各位看官知道琅琊王氏人才輩出,在官場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即可。
在這些神仙級別的大人物襯托下,堂堂紀丘侯府在永康裏算是“小門小戶”,一點都不誇張。
清河到了王家,曹淑先行了禮。
“紀丘侯夫人平身。”清河屏退一群宮婢太監,“你們退下,我要靜靜欣賞衛夫人的字。”
眾人退下,曹淑忍不住一把緊緊抱住清河,“公主,這段時間你受苦了。我這次來,不隻是帶王悅走,還要帶你走,江南局勢平穩,那裏是安全的。”
清河一怔。
曹淑忙說道:“我知道你惦記太上皇和太後,可是你還是個孩子啊,對不起,這些本不該是你承受的。你要聽話,跟我去江南。”
對不起,這本不該是你承受的。為什麽母親和曹夫人都這樣對我說?
我是她的女兒,唯一的女兒,她那麽愛我,我不承受誰承受?
不過,經曆一番明爭暗鬥,清河比以前成熟一些,不再和大人硬碰硬,又哭又鬧,她懂得陰奉陽違了,心下不悅,麵上卻不顯,說道:
“好,我留在這裏也是個拖累。不過,我想等十二歲生日之後再跟著曹夫人去江南,和父母一起過個生日。否則,一輩子都會遺憾。”
清河並沒有太後說的那麽固執嘛,曹夫人大喜,“好,我答應你。悅兒,把衛夫人的字捧出來。”
聽到王悅的名字,清河一僵。
王悅捧著一個匣子,洗了手,用手巾擦幹,才拿出幾幅字,小心翼翼展開卷軸。
兩人跽坐在長條案兩邊,乘著曹夫人去烹茶,王悅低聲道:“你既然打算出賣我,為何還陪我買那些被褥碗筷銅盆?”
因為要永別,就想和你多待一刻,一起逛街挺好的。清河裝傻:“我沒有,才不會,你搞錯了。我昨天看到曹夫人的請帖,以為她沒有找到你,所以找借口把我請出來問你藏身之處呢,我肯定不會告訴她的,誰知你居然已經在家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