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處逢生
未時將過,冬天的太陽已是暮暮斜矣,韓琦險險地避開迫在眉睫的鋒刃,轉身看到斜上方的山巒霧靄,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反手將自己趁手的最後一隻短刀刺到了對方的胸口,如此,可正是無兵器可用了。
這是慘烈的一幕,斷崖之上已經支撐到了最後的時刻,自從韓琦出了子虛閣開始奉命行走起來,以一敵眾這種境況經曆得不少,隻是此番對方中卻是有實力不弱的練家子,雖然自己不要命的打法確實傷了不少人性命,但對方還是有半數占了上風,而自己卻是獨木難支,已然陷入了困境,現下虛實探下,便以明了。
料定在糾纏之下,隻怕自己命喪當場,也未能將任務完成,韓琦雙眸微閉,“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韓琦順手撈過了散落在地上的一把長劍,直直地突破了對方的防線,以急攻打嚴防,顧不上自己身上也被刺得鮮血淋漓。
幾番糾纏打鬥,那崆峒派少主李哲終於在混亂中暴露了一點端倪,沒有絲毫的猶豫,藏在衣袖內的袖箭便直接射出,打在了腳踝之上,李哲頓時摔倒在地上,隨著身邊保護自己的人數減少,眼中的恐懼初現。
“女俠請留我一命……我願意出雙倍……不!三倍價錢給你,隻求能饒我不死……”一邊亂語,一邊掙紮著向後退,絲毫未顧忌到自己的鮮血已經把懸崖邊的一些野草印染,哪裏還有一絲謙謙君子的樣子。
清掉了擋在前麵的一些阻礙,韓琦已經躥到李哲麵前,也不多話,又用剩餘的袖箭殺死了準備上來的幾個人,複又一劍刺到喉管,少傾徹底癱軟在地上,沒了生機。
剩餘諸位看到自己的主子都已經被殺死,卻是更是沒了顧忌,招招襲來更是狠毒,為首的男子,邊說邊拿著一根丈八長矛凜凜地挑刺了過來。
“兄弟們,如今少主已經被這個賊婆娘所殺,此番若讓她逃了,我們幾個回去必要吃掛落兒,免不得都要被幫規所懲,難逃一死,倒不如直接把她也殺死,帶回去,若是不能抵些罪過,至少也償一償我們幾個的性命……”為首頭領支使人把李哲的屍身收了,咬牙切齒道。
一番言論說得其他人的攻勢更為淩厲,一群人包著圈把韓琦逼到了懸崖最邊上,此時的韓琦已經是身負各式刀傷,體力也見底了,最糟糕的是自己剛剛已經將袖箭全部用完,現在也隻能是苦苦支撐,等待著韓勳的到來。隻是雙手難敵四拳,慢慢也就不支了,心裏暗忖是否真的要命喪此處。
一個刀影襲來,下意識地躲到一邊,腳邊一滑生生地就掉落下去。
剩餘的人立即傻了眼,都撲到崖邊,隻見下去正是濤濤江水,韓琦落了下去,就直接連個水花都不落。
“王瘸子,這可如何是好?”其中一個已經懵了,收住了手中的乾坤日月刀問向旁邊的領頭人。
“張撇子,你的那點氣性真的是這麽多年都被狗給吃了……”作為領頭人王瘸子看了一眼底下的江水,正是黑黝黝的一片,“這鬆江一入秋就凍得要人命,莫說是個女子,就是丈八的漢子都熬不過去,隻說這死無葬身之地也就罷了……”
“可是少幫主這……”張撇子看著自己眼前的李哲的屍首,麵露憂色,“這回去又如何交代?”
“唉!事已至此,也隻得提著性命回去受罰了!”王瘸子坦然無比,“我是領頭人,兄弟們已經拚死護衛了,未能成事,自然是我無能,放心,一切後果由我擔著!”
“這子虛閣做事一向橫絕,殺招一現,必然是不死不休,又怎麽能讓你……”
遇襲之地正是快到崆峒派附近的地界上,雖然江湖上子虛閣的殺令已經肅然一陣,但是一路無事也讓這群馬不停蹄趕路的派係高手們鬆了口氣,暗忖隻要回了自家地盤,強龍尚且壓不過地頭蛇,子虛閣雖然在傳言淩厲無比,但也不至於輕易得手。
少主李哲更是恢複了往日的氣派,開始對隨伺的丫頭動手動腳,豈料世事就是如此難料,一向文文弱弱的丫頭,居然是那麽一把凜冽的刀,一下子刺到了隊伍的心髒。
“還是我們大意了……”仿佛僅僅一瞬間,半柱香前還齊整的隊伍如今依舊死傷一般,招呼著剩餘各位把散落的屍首就地處理,橫放在馬上,須臾一群人就策馬離去。
一炷香之後,韓勳這次循著記號趕到時候,現場已自然經被清理得很幹淨,地上隻是零散著一些血跡,分不出是敵是友的,仔細搜尋了一番除了草堆裏找到了兩根袖箭證實了之前韓琦在這裏打鬥過,其餘均一無所獲。又行至到懸崖邊看到了底下的鬆江,劍眉蹙起,停頓良久才不甘離去。
韓琦一下子從高處墜落入江水中,被水打了一個滿懷,直接就沒入頭頂,麵對撲天蓋地的水,水性一般的韓琦一下子懵住了,直接是嗆了好幾口,幾乎溺亡在水中,本能的掙紮著,才把腦袋露出江麵,接著是水浸入傷口,火辣辣的疼痛襲來差點讓自己痛得清醒,本著求生欲撲哧折騰了一下,發現也是徒勞,也隻能徒勞地隨著慢慢隨著江水飄蕩。
但早就過了正午的深秋,江水也是愈來愈涼,縱使強打精神也是無用,終於體力不支慢慢地沉了下去,在意識模糊的前一刻,韓琦心中的恐懼不甘才躍過心頭,而除了這些,更有自己完全抓不住的思緒記憶……似乎就這樣飄灑在水中。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韓琦總是感覺自己還在浮浮沉沉之中,卻模模糊糊之中也還是聽到人聲,也不知道是什麽狀況,有心睜眼看看,隻是全身上下一絲力氣也無,須臾又昏死過去。
“少爺!”一個男童正拎著藥,從外麵進來,就看見自家公子背對著自己,正站在床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連忙迎了過去,“藥我已經抓回來了……”
“恩,都齊了嗎?”文興宇聽到開門的動靜,轉過身來,正是剛剛派出去拿藥的小廝石斛,“你去跟此處的老伯好言說了,借了器皿將藥煎好。”饒是現在滿麵愁容,還是耐著性子如此吩咐一番。
不多時,石斛便端著已經熬好的藥和討來的吃食送了過來,身後還帶著一個的低眉垂眼的小村姑。“少爺,這是這家的孫女巧姐,我請她過來幫忙!”
石斛雖然年紀尚幼,卻是文家的家生子,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人情練達,否則也不會放心隻讓文家嫡少爺隻帶這麽一個小廝便在外曆練,如今的狀態下孤男寡女,又是萍水相逢,多有不便。
“極妥,如此那就麻煩你了!”文興宇反應過來,對石斛的處置極為滿意,蹙著的眉頭也不由得鬆了下來。也就帶著微笑,輕言道謝。
“公子客氣了……”巧姐是一介鄉野女子,哪裏見過這等人物,剛進屋的時候偷偷瞧了一眼胸口已如小鹿亂撞了,現在看到文興宇輕言細語地對自己道謝,麵色更加緋紅,忙不迭道,心中卻暗忖,還這莫不是從畫裏出來的仙人,長的好看,說話也是慢條斯理,跟自己平日見過的鄉野村莊上的人均是不一樣。
“巧姐兒,人在床上,我們委實不方便……”石斛把飯菜放好,陪著笑臉,客氣地請人過去喂藥。
農家的飯食也很是簡單,尤其到了這個冬季時分,連個新鮮作物都沒有,也就一碗爛燉白菜,委實難以下咽,石斛又額外添了銀子,讓殺了一隻雞做得了,待到兩個人用完午飯,巧姐那邊也忙完了,順便把碗碟都收走了。
屋中待到隻剩下主仆二人時,又恢複了沉寂,一時間,愁容又籠罩在文興宇的眉頭。
“少爺,再過幾日就是冬至了,您也是嫡房長孫,冬至祭祖也是不得不回的,現在我們若還是滯留此地,被老爺責罰事小,誤了祭祖規儀……”石斛看到自家少爺一籌莫展的樣子,連忙提點道。
“十一月冬至,進食最重此節。雖至貧者,一年之間,積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官方關撲,慶賀往來,一如年節。”這還是在百年前的紅火,在前朝對於冬至注重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其他的歲時節慶。
隻是在當朝,如今的汗皇是外夷入侵,自然是不會把這些繁縟禮節放在眼裏,皇城之下均是一等蒙族以及二等色目人,哪裏還是以前漢家之天下?現今的大都哪裏還有以前那些前朝望族的赫赫威儀,那些風風光光的各家族的祭祀自然是落寂下來。
但文氏一族卻是一個例外,作為末等蟻民四等“南人”平時自然是中規中矩,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文家先祖是前朝重臣,為著前朝反擊外敵被俘虜更是寧死不屈,因著這個英名,天下儒生對於文家更是心向往之,大加推崇。當朝為了撫慰人心,穩固政權,又恐文氏一族在南方牽連甚廣,居然將文氏闔族從江南遷至大都。
如今的光景,文家是比不過前朝了,隻是冬至這個節慶還是隆重地在文家一直延續下來。在冬至那天,文氏男丁順著嫡庶依次上香祭拜,而後由族長訓勉一番,然後是闔族的一頓團圓飯,除了家裏的熱鬧之外,現今的文氏族長文澍培正是文興宇的父親,也是當今的大儒,依著舊禮,門下的儒生也紛紛在今日送上“節敬”。
因著四等十級的分化治下,南部漢族讀書人地位低下,在蒙人看來隻是徹頭徹尾的寄生蟲,連被儒家所卑視的娼妓都不如,僅僅稍勝過乞兒罷了,當朝的大汗皇帝君臨天下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地停了科舉,連唯一的上升渠道也是沒了,現在的儒生更是比起前朝寥寥,可是饒是如此,每到此日,文家也是熱鬧非凡,正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這種日子,文家的嫡孫文興宇焉能不在?
“我也知道祭祖這件事耽誤不得,隻是我這趟回家少不得再遇見……那……”聽了此話,文興宇的眉頭更是如同打了結一番,更是挼搓不開來。
“少爺,你已經出來避了有大半年了。興許,縣主的心思也被磋磨得斷了也未可知啊,何況此事從始至終,少爺都是按照規矩行事,並沒有絲毫不妥之處,想來,老爺的氣性也過了,如今趁了這個時機早早回去,總不能一輩子在外這麽飄蕩……”
“哎!”文興宇這才重重歎了口氣,下定了決心,得回家,必須歸家,雖說自己是遭了莫名的牽連被老父差不多是趕出門來遊曆,但畢竟自己不是心存四海之人,也隻是在自家周邊的鄉郊轉轉,宿著農屋,磨礪著懸壺的技藝,但也是過得有滋有味,隻是,越到年關越思家,現下再也瀟灑不起來了,文公子不免也是“每逢佳節倍思親”了。
“你說得有理,也罷,明天收拾好趕回家,想必,你這小子跟我出來久了,現在也想念爹娘以及!”想起了石斛對自己屋裏大丫鬟半夏的心思,也不由得戲謔道。
“隻是這救回來的姑娘到底如何處理呢?”石斛問道。
“她的皮外傷看上去很嚴重,且掉到江中也不知道漂浮了多久,風寒入骨,現在吃了幾劑藥倒是好轉不少,但沿顛簸還是不利於她養傷……”文興宇也是沉吟半響,顧慮良多,“而且咱們也不知道她的來曆,看她這一身刀傷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湖恩怨……帶她入上都並非上策!”
“少爺所言甚是,帶上她上路甚為不妥……”
“隻是撇下撒手不管也有違我救下她初衷……”
“少爺,我看這山莊中民風淳樸,不若將這個姑娘安頓在此處,我明日再去鎮上藥鋪多備下補品藥材,再多給銀子與此家,托著著巧姐多加照顧便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京中多故事,大都非故土。可是文氏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在此處,縱使是龍潭虎穴,詭譎波瀾,文興宇自問也沒有安然世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