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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無衣公子

  一日後。


  馬車在道路上急促行駛,車簷下的銅鈴晃得清脆擾心。


  雨生一勒馬繩便看見山腳下的房舍。


  翠綠低草延開一條羊腸小路,直直通向村口。


  一眼望去,熟悉的茅屋草舍,似遠還近的幼兒嬉鬧,田野間忙碌勞作的農夫勞婦,此番景象,使他一路焦躁不安的小臉上逐升起一絲安寧。


  他掀開馬車的簾子,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子,深歎一口氣,便“駕”地一聲,向山穀行去。


  黎山乃是丐幫總壇,首要長老及重要子弟皆匯集於此。


  ……此番趕路,變化未定。


  為今之計,隻盼銅長老能救醒女子。


  雨生想著心事,便加快馬鞭向山腳下行去。


  守山的鄉民擋住他的去路。


  “來者何人?”


  “金甲城中弟子,雨生。”


  “哦?五湖四海皆兄弟,天下本是一家親。”


  “金餑餑,銀餑餑,都不如那玉餑餑。”


  “果然是自家兄弟!帶路!”


  “多謝!”


  暮黑的雲遮住兩片餘輝,雨後的草間混雜著泥香,積水在泥路上砸下數十個水坑。


  夜風偷來,垂水的草枝壓低了帽沿,一足印映在水坑上,久處不動。


  ——


  金甲城


  通天樓,挑了處黃金寶閣的好地段。


  此樓建改還未滿半年,便門庭若市,天下棋客紛紛向之。


  隻因是惠安郡主所建,郡主之棋藝雖不到精粹之步,但卻師出有名,她本是悔之老先生平生僅收的關門弟子,老先生乃是天下棋第一人,卻病亡於前年的暮春,眾人哀歎之際,又傳出流言,世稱有無雙棋譜傳於郡主,天下奇士聽之無不想一睹為快。


  樓門橫木下懸有金漆匾額,乃是群主口諭的詞句:無人問津。


  樓內布局,雅致脫俗,清貴一新。


  十步一棋盤,兩蒲團,一壺清茶,詩意頗足。


  廳中散漫布著幾位棋客,無不再戰正酣。


  唯有不時之音,娓娓從高處傳來,平添了十足掃興。


  二樓隔間,門窗緊閉,時不時傳來萎靡之音,參雜在室內雅間中,倒多了一些腐意。


  甚煞風景。


  “這閣樓住的少年是什麽身份,天天鶯鶯燕燕,吹拉彈唱的,擾得樓裏客人都走了好些了,都不能好好做生意呢!”


  “我聽說……是郡主請來的,一日三餐有專人伺候不說,這些舞妖弄豔的麻煩精……還是殿下親自挑過來的呢,說是為他解解悶。”


  “這,唉,好好的棋社讓一群胭脂俗粉熏了俗氣,那些名家雅士都賭氣不來了呢。”


  “郡主殿下的脾氣,咱可都是知道的,哪怕是尊從天而降的活菩薩,你我也要好好侍候著。”


  “唉。”


  閣樓內,熏著九騰霧繞的奇香,置身之中,仿若登臨仙境。


  屏風上染了幅花團錦簇,內有金線鳳織,豔俗刺目。


  梁上垂下幾幅刺繡絲帛,和著曲聲,兩名女子以之裹身作舞,軟媚著人,另旁人羞看一眼。


  妝案前堆了些貴重的胭脂金飾,一男子單手支頤背對眾人,倚著妝台閉目養神。


  他身著白衣玉緞,一頭烏黑長發瀑布垂下。


  有綠衣女子麵若芙蓉,櫻口小嘴哄著小曲,柔荑軟支,持著玉梳,為男子輕輕梳發。


  “公子這頭長發,奴兒羨慕得不行。”


  眸中秋水蕩漾,忍不住讚歎。


  “奴為公子好好梳理梳理,也好安公子心神,公子便可小憩片刻。”


  軟音入耳如潺聲微涼,一語便可解人心中煩悶。


  “砰”地一聲,房門大開。


  破了一屋子的媚音弦和。


  一盛裝女子身戴流蘇翠寶,手持暗銀酒壺,麵容溫雅耐看,她慵懶地打量了一眼屋內眾人。


  “都退下吧。”


  幾名女子乖乖俯身行禮。


  “是。”


  便悄然離去。


  待到房門輕合,屋中隻剩他二人時,此女子才款款走來。


  “無衣?”


  她一聲輕音,貼心入耳。


  男子肩膀輕顫,仿若剛剛睡醒。


  他回眸轉身,才使得這身衣物舉世無雙。


  無關分明的眉眼,眉如秀山巍峨,眸含秋水萬千,薄唇如飲過千銷酣露,隻一見,便浮想翩翩,俊美之下可抵萬千好兒郎,長發貼著麵頰滑下,又使之憑生出些魅氣。隻,眉間劃過一道暗疤,不知何時留下,疤痕入骨,襯得他雙目無盡寒涼,仿若寶玉明珠下多了絲汙氣。


  “你在這裏可好,可還開心?”


  女子便是惠安郡主,她瞧著男子的麵容微微失神,片刻後又強行別開眼去。


  男子不顧青絲漫垂,衣襟敞開,便整個人朝女人貼了過去。


  “安姐姐……”隻三字啟口,淚便滑了兩段。


  惠安聽之,如蟲蟻鑽心,她不由摟緊他,一手順在腰間,一手觸碰著他柔軟長發,心裏漣漪四起。


  “好了,好了,可是她們伺候不周?”


  男子隻掩麵輕哭,也不做答。


  惠安輕歎一聲,拍撫著他後背,安慰道。


  “你自小體弱,可別哭壞了身子。”


  “……”


  “好了,好了,有什麽事,說給姐姐聽,姐姐為你做主。”


  “……嗯。”


  惠安攙扶著男子坐在榻上,掏出香帕將他臉上的淚痕擦淨,柔聲哄道。


  “可是在屋內憋著煩悶了,下月李丞相家的世子在香葉園排了舞宴,你若願意,我帶你去解解悶。”


  男子一手撫上惠安郡主柔荑,不顧她眼裏的驚慌,揚唇魅笑道:“素聞城中子弟言,李相世子與戚統領交好,不知那日,他可要去?”


  此名一出,惠安眼中的迷亂一掃而空,漸漸布上兩許失意。


  “不知,他向來……愛這些鶯歌燕舞,或會前往。”


  隻一刻間,這高高在上的郡主大人,便如二八少女黯然失魂。


  無衣看在心裏,唇邊劃過一絲莫名。


  待送走了惠安郡主,他才坐回妝案前,一手捋過絲絲長發,瞧著銅鏡前的麵容,尤是那道疤痕,刺目、鑽心。


  不知看了幾時,他才陰陰開口


  “進來吧。”


  夜風吹進閣樓,一紫衣男子由房簷跳下,幾息間跪落在白衣男子身前。


  “主上!”態度之恭敬,亦夾雜著小心翼翼。


  白衣男子一聲冷哼,衣袖便揮了出去,赫然一巴掌落在紫衣男子臉上。


  “你是何時來的?好大的膽子!”


  紫衣人默默承受,隻垂頭更低,小聲辯解道:“奴擔心主上安危,這惠安郡主心思莫測,奴害怕她對主上不利……”


  “對我不利的人,還未出生,不然便是死了……”無衣公子起身,走到紫衣人麵前,嗓音微醉,“不,確實有。這金甲城,不就有一個麽?戚涼爭……哼哼哼!!”


  他以袖掩唇,“原來……你這個冰窟窿也有人瞧得上呀,惠安郡主……有點意思,哈哈哈哈哈~”


  紫衣人不敢聲張,他親見過主上調教下人的手段,此時冷汗淋漓,仍故作鎮定。


  待到笑聲停止,無衣公子才涼涼開口:“滾吧!”


  紫衣人如獲大赦。


  “是!”


  “慢!……月陌可回來了?”


  紫衣人咬唇,遲疑開口:“月陌長老……屬下未探到他行蹤。”


  一記冷風肅然飄來,無衣眸間漸漸盛滿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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