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
我問阿蓮奴:“那他開門了嗎?”
阿蓮奴回答:“沒有開門,可是我在外麵說明來意後,他來開了門,隻讓我一個人進去,我看到一個胡子拉渣,滿臉憔悴的司徒毅,滿房間都是空罐子,我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所以,我不忍心,請姑娘責罰阿蓮奴。”
看著跪在我麵前的阿蓮奴,我問:“就因為這樣,你沒有把信交給他?”
她把那封信平舉上頭頂遞到我的麵前,我接了過來說:“阿蓮奴,有時候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我和他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不過我會去勸他,當麵與他有一個了結。”
晚上,我細細打扮了一番,說來我也不過二十歲,可是這個年齡在這個年代已經不年輕了,再加上經曆了太多的事情,我覺得我就像一個蒼老的老太婆。環兒給我拿來一件水紅色的衣服,我不喜歡,她卻堅持著說:“小姐,您就穿著吧,今晚興許是最後一次見司徒大人了,您曾經那麽愛他,給他留點美好的回憶吧。”
我隻好把這衣服穿了,又選了一對白玉耳墜戴上,再接著是翠綠的鐲子,仿了以前他送給我而後來被我砸碎的那隻,腳下一雙橙色繡花鞋,再畫畫妝,整個人顯得非常明豔,一點都不像平時清麗的我。
到司徒府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有疑問,大家都還是尊我一聲“夫人”,沁雲雖然還是對我存在介意,可是也非常自覺地跟我說:“公子他在書房,好多天了,都不讓人進去。”我徑直朝書房走去,這條路已經非常熟悉,可是這是最後一次走了。
書房門緊閉,我敲了兩下,沒有人應,想起阿蓮奴說的話,我就輕輕把門推開一個縫,閃身進去。
裏麵沒有點燈,光線很暗,初時根本看不清楚,等我的眼睛適應的時候,看到一大堆的酒壇子,讓人覺得難受的酒氣,他坐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好像熟睡的樣子,手中一個酒壇子已經滾到了一邊,他的頭發很淩亂,顯然是好多天沒有打理過了。胡子長出了黑黑一層,嘴角還有流下來的酒水,衣衫前麵一大片酒漬。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也許他是真的愛上陸楓曼了吧,所以才在陸楓曼走後如此地難過。
我蹲在他的麵前,拿出手絹輕輕把他臉上的酒水拭去,可是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他睜開了眼睛,就那樣死死盯著我。
我有點尷尬,雖說以前我們也常常如此親密,可是現在我已經認定了元康,不應該再如此了。我想要把手從他手裏拿出來,他卻抓牢了說:“惜惜,你終於回來了?”
那聲音帶著嘶啞,是很久沒有講話的原因了吧。我沒有說話,他又說:“惜惜,對不起,上次是我話重了,你知道的,當時楓曼她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所以我就……”
我打斷了他:“你就認為是我薄情,讓她白白犧牲了?你更希望那個為你而死的人是我嗎?對不起,我確實沒有做到,我跟陸楓曼搶著去做這件事情,可是她給我下了軟骨散,我根本動不了。”
他仿佛受到了鼓勵一般地說:“我就知道,惜惜不會這樣對我的。”
我說:“毅哥哥,讓我最後一次服侍你吧。”
於是我把手絹在旁邊水盆裏麵洗幹淨,幫他把臉擦幹淨,又依次擦手、胳膊,再接著是梳頭,又把帶來的一件幹淨衣服給他換上。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司徒毅,跟以前的他一樣英俊瀟灑。
我這才滿意地擦了下自己額頭上因忙碌而滲出來的汗珠,而後對他說:“毅哥哥,行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英俊。”
司徒毅卻打量著我說:“惜惜,我是不是老了?你卻永遠是那麽漂亮。”我沒有說話,我還漂亮嗎?我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了。
我拿出那張簽了字的休書鋪到桌麵上跟他說:“毅哥哥,你簽個字吧。”司徒毅走到桌子前看到那張休書,二話沒說就把它撕得粉碎,他憤怒地看著我問:“你為什麽這麽做?我承認我那天的話重了,而且之前因為各種原因也對你不夠好,可是這樣你也沒有必要如此逼我吧?我都可以原諒你背著我與蕭元慶一起奪回了皇位,我也可以原諒在生死關頭你沒有為我犧牲,可是你還想要我怎樣呢?”
我冷靜地對他說:“我沒有逼你,你應該知道,惜惜是怎樣的女子,從一開始我就從來沒有想過怎麽逼你。我們從相識到相遇再到相知相許,再到後來的相離,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對你的那種初見時的愛意已經被生活磨滅了,所以我想我們還是分開的好。”
司徒毅像是沒有聽懂我的話問:“你說什麽?你胡說些什麽?我承認,我為了複仇,確實做了一些傷害你的事情,可是我後來真的是一心一意對待你的,你為什麽這樣說呢?我當時快要稱帝的時候,一心隻想著以後要讓你做我唯一的皇後,我的心意你還不知嗎?”
我回答:“我知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我是曾經那麽深刻地愛戀著你,可是你為了報仇,更為了權力,一次次地傷害著我,開始是沁雲,後來是陸楓曼,最後是蕭元嬙,你知道嗎,我一次次看著你跟別的女人那麽親密,心都像是刀割一樣難受。蕭元嬙對我做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那麽陸楓曼對我做了什麽你知道嗎?她讓我這一生都不能生自己的孩子了!這對於一個女人等於是毀滅。所以,不要懷疑我曾經對你的感情,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他似乎沒有聽明白我講些什麽,隻是那樣悲痛地看著我,我研好墨,拿了支筆又把休書寫了一份,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遞給他。
他沒有再像剛才那樣,隻是看著我問:“惜惜,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看到他眼中悲痛乞求的目光,我的心微微有點痛,可是我不能心軟,因為同情並不等同於愛情,所以我還是很堅決地點了點頭說:“回不去了。”
他走到書桌旁邊,看著那份休書,拿起筆,可是我看到他拿筆的手在顫抖著,一寸一寸地臨近那張紙前,在我以為他要簽名時,他卻突然停住了。
他就在我旁邊,我能感受到他壓抑著的那種痛苦,他沒有看我,隻是看著休書說:“惜惜,你先回去,給我一段時間,我會讓人把休書給你送過去的,好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想再逼他,點點頭說:“好,我在‘天上人間’等著你的答複。”
我退到了門口,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對依然站在書桌前的他說:“你,要保重身體。雖然我們不能在一起了,可是惜惜依然關心著你。”說完我就快步離開了,因為我感覺到眼淚就那樣流了出來,為這一場初時美好,結局卻悲涼的感情。
沁雲就在書房不遠的地方看著我,我知道她那麽愛司徒毅,一定會照顧好他,這些確實不用我太擔心。屋外的陽光特別明媚,這樣的司徒府,像是第一次讓我覺得溫暖如春。
回到“天上人間”時,阿蓮奴已在等候,她悄悄地對我說:“姑娘,日心草來了。”她還是不習慣他身份的變化,所以一直堅持叫他“日心草”。
我快步往裏麵走去,心裏是鵲躍的,好多天沒有見他了,連那天去宮中都沒有見到,不知道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呢?可是走到門口時,我又停了下來,看看自己的衣著有沒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的,整理了一下頭發,平緩了氣息才走了進去。
他背對著我,看著一幅畫,正是前段時間我畫的宮中的梅林,畫的題目為“一生有你”。他聽到腳步聲,轉過頭,我問他一笑,他有片刻的失神,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驚豔,他露出一個表示歉意的笑容說:“惜惜,平時的你就像那天山上的泉水一樣清新,今日的你卻像那南國的玫瑰花一樣炫目!讓我都有點不敢相信了。”
阿蓮奴已經悄悄退了出去,還幫我們關上了門,所以我此刻也變得大膽了,我在他麵前轉了一個圈後把手勾上他的脖子說:“那你更喜歡哪個惜惜?”
元康平日像春水一樣溫和平靜的臉頰此刻卻染上了一層紅暈,讓我心裏小小得意了一下,因為我更加確定他確實沒有與其他女子親近過。不知為什麽,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那個淡然優雅的女子,他的王妃。
這個想法立刻打消了我剛才的熱情,我把手放了下來,我高興什麽呢?他終究也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良人啊!
他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關切地問:“惜惜,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