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於林
辭別太後,我向宮外走去,路過臨水閣,禁不住想進去看一看,雖然不喜歡皇宮,但畢竟是我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有太多的記憶留在這裏。
臨水閣前麵居然守著個小太監,剛才遠遠的居然沒有認出來,走近一看,原來是蕭元慶身邊的小路子。他也看見了我,連忙打了個千說:“莫小姐,您回來了。”我點點頭,往裏麵看了看說:“沒事,今天回來拜謝太後娘娘,順道就過來看看。皇上在裏麵的話,我就不進去了。”
我說完正要轉身離開,裏麵蕭元慶的聲音響起來了:“怎麽聽到朕在這裏就不進來了?難道朕是豺狼虎豹,讓你這麽害怕?”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小路子又把門掩了回去。
我看到蕭元慶在院子裏麵的木棉樹下坐著,盛夏時節,木棉花開得非常美。我一直羨慕木棉樹,挺拔,在夏天的時候那樣極力張揚自己的生命,入秋,又化作柔和的棉絮紛飛,冬天,又進入了沉靜的境界。也隻有這種樹,才會將幾種不同的風格融化為一體而不現突兀。
蕭元慶站了起來,幾日沒見,他更顯成熟了,他是從什麽時候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帝王的呢?現在細細想來,我才發現,雖然小時候經常在一起,我好像沒有過多地關注過他。因為他生來就是太子,有先帝的培育,有太後的愛護,還有一群時時跟在身後的惟命是從的宮女太監。所以,即使他那個時候經常來找我,我都沒有把他與其它夥伴區別對待過。
此刻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跟蕭元康是不同的,元康的眼睛是一汪墨色的湖水,平靜而幹淨,而他的眼睛卻是琥珀色的,給人一種王者的壓迫感。這個時候的他沒有穿皇袍,隻是穿了一件普通的灰色衣服,頭發隨意地用簪子束起,還有幾縷散了下來,讓人感覺有點頹廢的樣子。
他無奈地略帶譏諷地笑笑說:“也唯有你才敢這樣直視我,從小就這樣。你如今長大了,美得炫目,可惜你出嫁了,全天下人都看到了你的美麗。可是,惜惜,你知道嗎?我從來不介意你是否美麗,我喜歡你的獨特性格,你是那麽與眾不同。”
我看著他漸漸閃爍著水花的眼睛,想要走開,可是他拉住了我的袖子,懇求一般地道:“惜惜,別走,好不容易見到一次,陪我說說話好嗎?他們都怕我,自從我做了皇帝,臣子與身邊的人都怕我,我坐在高高的寶座之上,即使看著下麵黑壓壓的人,我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你還記得你在盧州避暑山莊說的話嗎?”他這句話把我引入曾經的記憶之中:
那年我十二歲,盛夏時節,先帝與太後要去盧州避暑山莊待一個月,度過天都最熱的時節。於是先帝帶了三個皇子和兩個公主,也特許我和司馬文孿一起去。我向來衷情山水,於是帶著非常愉悅的心情出遊。
才去避暑山莊兩日,先帝就召集所有臣子處理國家事務。先帝於大皇子出生之日起就立他為太子,太子十五歲開始就準他跟隨在旁學習處理國家事務。唯獨這個時候,卻遲遲不見太子出現。
直到第二日,太子才出現,被先帝狠狠教訓了一番。那一日,我剛好去找六皇子蕭元方,他一看到我就撲進我懷裏說:“惜惜姐姐,我做錯事了。”我看他淒淒然的樣子,這麽活潑的孩子,什麽事情讓他變成這樣了?他接著說:“不知道是不是住在這個殿中的原因,這兩天我好像總夢見我母妃,又好像聽到她的哭泣,我總睡不著,很害怕。所以昨日太子哥哥來看我時候,我就說我生病了,又不讓他去找太醫,就賴著他讓他一直陪著我。我以為沒事,可是今天父皇責備了太子哥哥,你知道的,父皇很疼太子哥哥,一直都不曾嗬斥過他,這次卻……嗚嗚……我不知道怎麽去跟父皇說。都是我的錯……”
我對元方說:“元方,你不用去說什麽,因為太子哥哥已經被你父皇責罵過了,你現在去告訴你父皇緣由的話,你父皇也不能收回已經罵出去的話了,所以你現在要乖乖的,知道太子哥哥對你好,你以後就要加倍地對太子哥哥好,好嗎?皇家的孩子不應該流眼淚的,而且你已經是小小的男子漢了,更不應該流眼淚。”元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又擦幹了眼淚。我問他:“太子哥哥在哪裏?”他說:“在後麵樹林裏麵。”
我來到樹林裏麵,那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蕭元慶站在一棵樹下,神情落陌。我對他說:“太子殿下認為這片樹林如何?”蕭元慶沒有轉身,又看了一眼這片樹林後說:“鬱鬱蔥蔥,當然是不錯了。”我又問:“既然你認識不錯,那如果把它們移回皇宮呢?”他不以為意地答:“當然不妥了,皇宮的每一顆樹木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又由能工巧匠每日精心培育,這些外麵的樹木怎麽可能入得了皇宮。”
我又問:“那太子殿下認為這些樹木哪些地方不好了?”他指著一棵樹說:“你看看,這棵樹長歪了,還有,這棵樹葉長得不均勻,還有,這棵……這棵……”我掩嘴而笑,他停下了繼續尋找毛病的工作,望向我,露出不解的樣子。我說:“之前還說這片樹林不錯呢,這會兒又弄出這麽多毛病來。可見太子殿下也不是一個可以堅持己見的人。”他居然著急了:“這怎麽一樣,你剛才是問我這片樹林如何,我覺得看得過去,可現在你問我把它們移入皇宮如何,那標準當然不一樣了。”
我輕輕歎道:“太子殿下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又為何而煩惱呢?期待不一樣,自然標準也不一樣。就像這棵樹,放在這個林子中,沒有人特別注意它,自然認為它不錯。如若放在皇宮裏麵,每日很多人觀賞,自然能挑出許多毛病來。就像太子殿下您,如若生在平常百姓家,或者隻是一個普通的皇子,可能人人都要稱讚你的文韜武略。可是你偏偏一出生就是太子——天和王朝未來的君主,所以人們都希望你可以集所有優秀品質於一身,以後成為他們可以依靠的神,即使一點點本不值一提的弱點都會成為他們眼中沒有辦法原諒的過錯,皇上陛下當然也不例外了。”
他終於展開了笑顏,繼而又盯著我像研究什麽一樣說:“惜惜,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十二歲的女孩,我怎麽覺得你把很多事情都看很得透徹很清楚的樣子。”我看他已經不再失落就轉身離開,我在現代二十多歲,在這個時代又生活了七年,算來都有三十幾了,當然比你這個十幾歲的人看得透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