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風雨欲來

  李愔壓著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在眉眼之間擠出一絲僵硬的笑意。“師父,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的身份?現在下山我怕被人剁了喂魚。”


  前朝餘孽什麽的不是向來都為當朝者多忌憚嗎?他可不想好好的日子不過,去觸這個黴頭。


  謝泠焉手上用力,掐的李愔皮膚發白,她還一副很無奈的表情。“徒弟,五年前想把你剁了喂魚的人是不少,但是現在還真沒幾個人把你放在心上。”


  “為什麽?”


  總不至於才五年世間世人就已經忘記了大梁李氏吧?


  謝泠焉笑得有些涼薄。“現在晉朝內亂尚不能平息,誰有心管你?”


  晉朝內亂?


  李愔的眸子滑過一絲清冷的,當年的朱溫蘋是何等的囂張跋扈,屠殺李氏皇族如碾蟲豸,天下英豪無不側目。


  他雖然恨他入骨,但也敬他是一個豪雄。


  沒想到才短短五年他所建立的皇朝就要麵臨搖搖欲墜、瀕臨毀滅的危機。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下山。”


  李愔這話一出口,下巴就痛了起來。


  他無奈的在心裏歎息,師父,雖然被調戲是一件讓人欣喜的事情,但是能不能不要施加暴力,徒弟實在沒有特殊的愛好。


  謝泠焉冷笑:“理由?”


  理由是我不想離開你,夠嗎?


  李愔揚唇輕笑,眉眼間柔情似水,他拉住謝泠焉蹂躪他下巴的手腕,一點點的用力讓她慢慢離開自己,然後小心的握住,把玩,同時一臉虔誠的說道:“弟子不久才和大晉王朝的國師大打出手,還需要師父你的保護。”


  謝泠焉的嘴角一抽,臉色陰沉不定,看的李愔心裏竊笑不已,總覺得下一秒謝泠焉就會受不了這種膩歪,然後一腳踹過來,他再撲過去,然後這人就人不可忍的撒腿走人,此事便可告一段落。


  然而臉色難看的謝泠焉卻硬生生的忍住了即將踹過來的腳丫子,猛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背在身後,冷著臉咬著牙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看你和蘇葉修玩的聽開心嘛。”


  “有嗎?”李愔輕笑。


  “沒有嗎?”謝泠焉從袖袋裏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銀色的鏈子在陽光下晃動,那枚小印就在他麵前晃動,隱隱有紫色的光暈流轉。“你不要告訴為師蘇葉修沒和你提過這枚私章?”


  “當然有。”李愔眉眼不動,神情坦然的看著謝泠焉。“可是他說了什麽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師父你想對我說什麽。”


  他不動聲色的往前挪動一步,原本就不遠的距離瞬間縮至到近乎親密的距離,他半垂著眸看在銀白色的鏈子映襯下越發纖細白皙的手指,心裏的漣漪慢慢匯成了起伏的波濤。


  “師父,現在你想告訴我了嗎?即使不想告訴我也沒關係,反正我對百年前就作古的人也沒有什麽興趣。”


  徒弟,那個百年前就作古的人可是你的先祖!

  謝泠焉一把推開他,轉身就往山上走。


  李愔跟在身後輕笑了一聲。


  那一聲笑傳到謝泠焉耳朵被激起的就不是淺淺的漣漪或者無聲的波濤了,而是滔天巨浪。因為這一笑滿含的不單單是縱容,還有萬事皆在掌握的從容。


  這樣笑聲她不止一次從謝綽那裏聽到,年少時每每她和謝綽鬧脾氣或者她闖了什麽禍後躲在他身後惴惴不安時謝綽都是這麽輕笑一聲。


  那不是萬事不上心,而是萬事不必上心便知道症結何在的從容。


  什麽時候她家徒弟開始有了這樣的從容?

  謝泠焉頓住了腳步,站在清都山的山道裏陷入了一片迷思。


  “師父?”李愔靠近她輕聲呼喚。


  謝泠焉用力握了握那枚私章,一把拍在了李愔胸口。


  李愔愣住了,用力按住謝泠焉的手,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李掣奚的私印,給你也算物歸原主。”謝泠焉抽出手掌,眉目微涼。


  李愔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師父,你專門跑到金陵去取這枚印說明這枚印章對你很重要,如果是為了顧慮我……”


  他話沒有說完就被謝泠焉一聲冷笑給打斷了,下一刻謝泠焉就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瞪了他一眼。


  好吧,這種眼神大概是了證明她完全沒有顧慮他的意思。


  李愔無奈的想道。


  謝泠焉冷聲說道:“少自以為是,我取這枚印章隻為了證明一些事情,證明完了,它對我就沒有用了。”


  “真的?”李愔笑意盈盈。


  謝泠焉一挑眉。“你有意見?”


  豈敢有意見!

  李愔搖了搖頭。


  謝泠焉揉了揉眉心,冷聲說道:“沒意見的話可以準備下山了。”


  謝泠焉你是說真的?


  李愔的手發涼,半響沒說話,就那麽怔怔地看著謝泠焉。


  謝泠焉歎了口氣,說道:“就算你不想下山,也會有人來請你下山的,徒弟。”


  “嗯?”李愔一愣,默默的沉思了片刻,眼前拂過蘇葉修那張來者不善的臉。“蘇葉修的目標應該是師父你才對。”


  “是呀。”謝泠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蘇葉修想要的是這枚私印,可是這枚私印的現世牽動的可就是李氏遺孤的心,你說如果那些人知道大梁李氏還有皇子在世的話他們會怎麽做?”


  李愔一皺眉,他已經可以想到未來的清都山下聚集各方勢力的熱鬧場麵了。


  師父,你是故意的嗎?

  “看什麽看?”謝泠焉在李愔頗有壓迫感的目光下神情怡然。“徒弟,你的身份又不是什麽秘密,那些人有心的話早晚會找來,有我沒我都一樣。”


  是嗎?


  未必吧。


  李愔無聲的在心裏苦笑,我身份確實不是秘密,當年事發突然,石璞的行動未必就是天衣無縫,有人暗中窺探一切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對這些人而言沒有恰當的時機他們是不會輕易行動的,而師父你下山一趟就給他們提供了行動的機會。


  現在一切就緒,隻待東風了吧。


  而那東風就是山下準備伺機而待的蘇葉修。


  李愔無奈的按住了隱隱發疼的額頭,遇上一個喜歡惹事生非的師父原來是這種感覺!這會他真的無比希望謝泠焉不是他的師父,而是他的徒弟。這樣最起碼能把她按在腿上揍一頓。


  清都山上蘇霍看著一前一後漸漸錯開了距離的師徒兩個無聲的歎息,這條山道上走過多少人,曾有多少人這樣並肩而行,他們誌向相像、意趣相投,原以為能促膝把酒相攜到老,可是無端就在某個路口選擇了各自走,此後漫長的歲月裏見不到,摸不著,不堪回首,也無法回頭。


  “你在發什麽呆?”


  走上最後一層石階的謝泠焉看著目光飄忽的人蘇霍問道,這隻狼是吃錯什麽藥了嗎?


  麵對謝泠焉似有若無的嘲諷蘇霍難得沒有發飆,而是極目遠眺將整個清都山盡收眼底,輕聲說道:“我突然想道一個問題。”


  謝泠焉一挑眉,果然是吃錯藥了。“什麽問題?”


  蘇霍笑了一下,回答道:“你說你猶豫過不知該讓李愔走哪條道路。”他目光漸漸涼了下來,隻是謝泠焉。“可你本不該猶豫的,以你的心性無論他選了那條道你都不會感興趣才對。所以,你曾認真的考慮過讓他修習仙道是嗎?”


  謝泠焉的臉色一沉,而蘇霍已經逼近她,目光不祥,單刀直入,一字一句見血封喉。


  “謝泠焉,為什麽?”


  謝泠焉琥珀一樣的眸子晃動了一下,片刻後又被眼底的浮冰壓了下去,消失於無形。“因為他是我的徒弟呀。”


  “你有把他當徒弟看?”蘇霍不信。在他心裏謝泠焉能不把李愔當仇人對待就不錯了,還徒弟?吃錯藥了?

  謝泠焉白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說道:“當然是徒弟,而且是清都山的首徒。你說要是李掣奚在天有靈知道他的子孫做了清都山的徒弟會不會氣的詐屍?”


  李掣奚會不會氣的詐屍他不知道,但是謝綽要是知道估計會氣的活過來也說不定。蘇霍目瞪口呆的看了她片刻,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


  謝泠焉一挑眉,開口就是一刀。“你傻了?”


  傻的是你!


  蘇霍冷笑。“你太小看你家徒弟了。”


  你把他當徒弟,他卻未必隻當你是師父。


  “什麽意思?”


  蘇霍看著謝泠焉一臉不解的表情心裏泛起一絲惡意,早年謝綽沒少在謝泠焉身上費心思,裏裏外外的把這人保護的太好了,最後還沒來得及欣賞就為殉身清都山了。


  時隔百年終於有人肯在她身上費心思了,這也算是了結了謝綽的一樁心願吧。


  雖然李愔是李氏後裔,但是無妨,反正這輩子他不敢被謝泠焉不敬,就憑著師徒的名分,李愔就隻有吃虧的分。


  這也算是為了李掣奚當年的所作所為贖罪了。


  “沒什麽意思。”


  蘇霍揮揮手朝山下走去,留下一臉呆萌的謝泠焉。


  這隻狼幾個意思?

  看著蘇霍漸行漸遠的身影謝泠焉擰著眉陷入了沉思,他說自己太小看李愔了?是指李愔知道她心中所圖還是指李愔不在乎她心中所圖?

  要不然找個時間把這隻狼吊起來打一頓好了,那樣應該能問出事實!

  謝泠焉眼角眉梢都是森冷的笑意,半響後轉身朝逍遙殿走去,然而她還沒有走到逍遙殿清都山的護山結界便傳來異動。


  終於反應過來了嗎?蘇葉修。


  謝泠焉反手抽出羲和劍,運轉內力,將之盡數注入護山結界中,一時之間原本在世人眼中透明的仿佛不存在結界變得流光溢彩、殺氣逼人。


  那就來吧,讓我看看是清都山曆代掌門的福澤深厚,還是你靈虛一派的氣運更長。


  山道上被驟然變化的結界耀花了眼睛的李愔無奈的搖頭歎息,終於還是上套了呀,蘇葉修。


  你被謝泠焉引來清都山造聲勢,你越折騰的熱鬧就越無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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