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初到清都山
梁朝穗帝三十一年。
承王朱溫蘋起兵,屠李氏三百五十九人,穗帝及其後裔嬪妃盡數沒盡,唯幼弟李愔不知歸處。史稱,金陵之亂。
梁朝穗帝三十二年,改元開誠,國號晉,承王朱溫蘋稱帝。開誠元年,晉元帝朱溫蘋拜青龍島無相派掌門溫無虞為相,自此無相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追隨無相派的信徒朝野皆可見,青龍島的香火可達九天。莫無垢所著《晉史》一書中記載因當時無相派所創道服為紫色,晉朝一時紫色布帛供不應求,比其他顏色的布帛都要貴上七八分,以致晉朝織娘隻願織就紫色布帛。
更因溫無虞拜相當日禦風而來,一身紫袍,障風映袖,拂塵微掃,極盡仙風道骨之賣相而造成數百年來修仙求道之空前盛況,就連晉元帝都不能免俗的為他大修土木,深深折服,恨不能舍了不惜滿手血腥得來的皇位化作了可通天徹地的大能,追隨這位神仙而去。
溫無虞清靜如畫的眉眼低斂,不緊不慢的一句“君乃帝星,所行為王道。”從而打消了元帝的異想天開。
可是,他打消的了帝王的異想,卻打消不了世人對長生的向往,自此,一個個年輕人踏上了前往青龍島的旅途。
於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與青龍島隔著八百裏距離的清都山,清都山逍遙派數百年前也是不可一世的大門派,期間也有修成通天徹地本事的大能,可惜百年前因為梁朝冥帝間的一樁隱諱舊事而敗落,清都山滿門被滅,如今道壇荒蕪,門院敗落,一片神鴉社鼓淒淒楚楚。隔著遙遠的距離隻能看到孤墳遍地、鬼幡遮天。
就在這片孤墳鬼幡中一彎殘月漸漸升起,清涼月色如水、如練,將整個天地鍍上一層慘敗的紗,把這座荒蕪的山打造的如同一個披麻戴孝的慘敗女子,一張毫無姿色的臉空洞的看著世間的一切把一些有邪念的人看的沒有了半點興致。
然而即便如此,當這夜的殘月升起時依舊有一個不知哪裏來的一個彪形大漢跌跌撞撞的闖進了清都山荊棘密布的山林裏,他一手提刀,一手拽著一個消瘦的孩子,那孩子纖弱有餘,氣息不足,明顯是個沒有受過鍛煉的,此刻被他拽的東倒西歪,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石卿,這裏真的會有人嗎?”小孩抹去臉上被荊棘劃破的皮膚而流出的血漬低聲問道,聲音稚嫩而清冷。他原本想問的是這裏真的有人會接應我們嗎?可是話到嘴邊卻忍不住吞下了幾個重要的字,大約在他心裏有沒有人接應已經不重要了,畢竟這地方別說人了,能有隻鬼就不錯了。
“殿下放心,那人是我的朋友,她本領高強必定能救殿下於水火。”彪形大漢,石璞一刀砍開橫在身前的荊條,拽著小孩跨過溝壑一路向前,在一條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小道上飛速奔馳。
他口中雖然堅定但是心裏卻忐忑不止,謝泠焉確是非常人,但是這人會不會幫他卻真是兩說,畢竟那人是有名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懶散到骨頭都是軟的,隻要餓不死天塌下來都懶得動一下的主兒。
想到這裏石璞的心忍不住沉了一下,可他畢竟已經沒了退路,身後呼嘯的風已至,帶著一絲發臭的腥甜。
“小心。”身後的孩子異常敏感,察覺到不對的瞬間出聲示警,卻被石璞一把推了出去,跌落在一堆荊棘叢中,手掌觸地的一刻血色浸染他卻來不及感覺疼痛,目光一瞬都不離開石璞,眼睜睜的看著石璞被一隻漆黑的隼洞穿肩胛。“石卿!”
“殿下別動!”
小孩掙紮著想向石璞那邊撲去卻在這聲嗬斥下不敢再動,聽石璞的話幾乎成了他這一路唯一能做的事情。
“嗬嗬,嗬嗬,嗬嗬。”
由遠及近的笑聲滿含輕蔑,桀桀作響,詭異的讓人想吐,這聲音石璞認識,小孩也認識。
“石大將軍,久不見你的武功可是越發讓人失望了呢。”
月光下一襲紅衣的年輕男子踏步而來,他生的極其陰柔,若不是聲音沙啞又有著明顯的喉結這樣紅衣青絲,雪膚柔媚的模樣儼然一個女嬌娥,可是這世間無論多麽陰毒苛刻的女子大約都比不得這人的陰毒邪惡。
“我記得初見石大將軍的時候可是相當讓人驚豔的,一柄霸王刀如同神鬼,關山而立,千人不可敵,怎麽偏偏做了乳母後就連區區夜隼都躲不過了呢?”
石璞點住肩胛旁的穴道止住汩汩而出的血液冷笑不止。“我以為是誰?原來是朱賊手下的狗。”
紅衣男子聽了這聲嘲諷並不生氣,依舊笑眯眯的說道:“哎呀,難為石大將軍還記得我,笑夜真是不勝歡喜呀。”
“我呸,肮髒東西。”石璞看到他臉上那抹嬌媚入骨的笑忍不住隱隱作嘔。他生平孤傲,最看不上的就是這樣不男不女的東西。
“髒?”笑夜一揚眉,轉動了一下手中的玉笛,指了指石璞受傷的肩胛。“在我眼中石大將軍你也幹淨不到哪裏。你們石家四世公卿,埋葬過多少人的性命,吞沒過多少人的肝膽隻怕你們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的石大將軍,你風光霽月高潔無雙,可你那雙高潔的手想必撫摸過不少我這樣低賤之人的身體吧?你那雙澄澈的眼睛想必也閱過不少我這樣低賤之人的不幸吧?你,可曾愉悅?”
“無恥!”石璞一聲怒吼,長刀在手化作淩空的風朝笑夜劈了過去,帶著雷霆之怒與笑夜手中的玉笛堪堪一觸,四周頓時火光四射,幽藍的光在虛空中勾勒出扭曲的線條,形成詭異的符咒。
“你是修士!”石璞大驚,不敢硬接這一擊,立時撤刀。
笑夜也不緊追,笑意盈盈的看著他撤到自認為安全的領域。
“你竟然是修士?”
笑夜一聳肩,滿不在乎的問道:“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
石璞皺眉,在大梁修行之人不在少數,可是真正得道的人卻不多,能納氣入體的人方才算入門,能向笑夜這般納氣入體化為己用的人就更是少有了,一般修行的人為了不損修為,輕易不涉世俗,更不要說像他這般在紅塵裏翻滾,甘居人下了。
“你有這般修為竟然甘願做朱賊的……你如此行徑就不怕天道輪回?”
笑夜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時忍不住放聲縱笑,桀桀笑聲入耳,讓人驚悚不止。
“天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大將軍,那是什麽東西,嗯?”
他最後一聲輕哼,溫柔之極,酥軟入骨,卻也狠毒之極,手中玉笛化作蛇影以十分刁鑽的角度朝石璞撲去。
石璞手中刀化作屏障,化解一切侵襲與進攻。
他原本是剛正霸道的武風,雖然恰好是笑夜這種陰柔刻薄武風的克星,卻因為笑夜修行詭異而多了幾分警戒,實不敢硬碰硬,一時高下難分,看的一旁荊棘從裏的小孩越發不安起來。
嘖嘖嘖嘖嘖,真是笨。
暗處似有若無的低吟聲如同幻聽一般在耳邊響起,小孩一愣本能的朝聲音來處看去,看到的卻是一片漆黑、空無一物。
是幻聽?
“殿下小心!”
一聲疾呼傳來,小孩躲閃不及被一並長槍洞穿了胸口,痛苦如同海浪滾滾而來,無可遏止。
“殿下!”
他耳邊隻剩下石璞的驚呼與呼嘯的風,眼前天旋地轉,柔軟的脊背似乎變換了一下形狀然後狠狠的與泥土相撞,不覺痛苦隻覺眩暈,他有一瞬間幾乎是感謝這種眩暈的,因為那一刻他暫離了剛才那種讓人窒息的苦痛。
石璞雙目瞠圓,幾欲爆裂。
“你!”
笑夜清媚的笑了笑。“石大將軍,何必這麽吃驚?難道你以為來追捕你們的人隻有我一個?天真。”
石璞緊咬牙關,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離開金陵的時候親口答應過慕楓會保護好殿下,會讓慕楓的血脈、會讓先帝的血脈、會讓大梁的血脈延續下去,未來會讓大梁的戰旗在殿下的身後招展,會讓大梁的星火燎原……
可如今,這點星火終於要在這清都山熄滅了。
為何偏偏是清都山?
難道這就是天意!
這就是所謂的天道輪回!
“石將軍,你的臉色好蒼白呢。”
“是因為阿步殺了這個孩子嗎?”
一個“殺”字擊的石璞雙眼猩紅、青筋暴裂,一聲嘶吼如同虎嘯。“我殺了你們!我殺了你們,混蛋!”
手起刀落,霸王刀威力盡展,刀快如風,開落起合之間不留餘地不見防禦,竟是魚死網破之勢。
他一抬手一落刀笑夜立刻察覺到這其中的威力,臉上終於沒了笑意,手中凝聚了十足的修為,四周符咒如同不要錢似的蜂蝶亂飛,火光四射,搞得鬼氣森森的清都山一時倒平添了幾分生氣。
“東城閑步,你愣著做什麽?給我滾過來幫忙!”
因為石璞不要命的打法漸漸發生了效力,笑夜看著傷口不斷鮮血不止的石璞越戰越勇不由得感覺到一絲危險,揚聲嗬斥道,然而將長槍刺進小孩身體的東城閑步卻手握長槍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個被人釘在原地的木偶。
“東城閑步?”
笑夜一皺眉,察覺到不對的瞬間拈指起訣,招來無數夜隼,鋪天蓋地的朝石璞撲過去,他瞄準時機跳出石璞的攻擊範圍,掌中聚滿內力揮向東城閑步,東城閑步受這一擊後一口鮮血脫口而出的瞬間如同瘋兔一般跳離原地來到笑夜身旁,長槍揮動的時候小孩的身體如同慘敗的紙鳶一樣脫落,跌至塵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