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4
“布和將軍,我與王妃有子,你早知此事,為何不報?”大王子看見布和領護衛隊下馬拜見,氣不打一處來。
布和坦然下跪,緩緩說道:“臣不是有意相瞞,而是遵王妃心意行事。”
蘇德卻不給大王子再質問的機會,緩緩說道:“布和將軍,番王要見我母親。既然你帶人來護衛,請隨番王進來罷。”
他做的是主人的姿態,退身做了個請的動作:“番王請進。我母親正在抄字,請裏麵稍坐,待我報過家母,出來與番王相見。”
這宮室大王子並不陌生,從此這宮裏,是他常來常往之所。十年過去,裏麵景致依舊,隻少了昔日浮華陳設,或留出了空曠,或添補了擺設。倒不像是華麗的宮室,更像是驪朝的書禮之家。
大王子恍然有種錯覺,仿佛回到了當年求娶葛針時的驪朝。那個時候,他是多麽羨慕驪朝的繁華與吏治。他曾經幻想著,有朝一日,西番在他的治下,也如驪朝一般,國泰民安。
大王子出神的工夫,腳步輕巧地響起。
葛針一身驪朝的寬袖長裙,臉色沉靜地走了進來。
十年過去,容顏無改,細看卻有了細紋,然而她的沉靜端莊、柔軟嫻賢,一如當年。十年的歲月在她臉上沉澱下來,是滿臉的坦然。
大王子不覺站起身來。
葛針從容地拜了下去:“大王移駕來此,不知我能為大王做何事?”
大王子欲開的口堵在那裏。
他想說,我來,並不是想求你為我做事。
他想說,我來,是為了你,為了孩子。
然而在開口的刹那,對上滿臉坦然的葛針,他忽然說不下去。
如果葛針出口的是一個怨恨,如果她的表情給的是一個清冷,他都能為自己,為她,為他們,好好解釋一番。然而葛針仿似看開了一切,仿似已在不意一切的表情,叫他在心底生了一種隱隱的害怕。
他呆呆地站在那裏,過了許久,才慢慢開口說道:“王妃……”
葛針淡淡笑道:“大王請直呼我的名字吧。臣妾葛針,驪朝蕭氏婦人而已。”
大王子的話再次梗在口中。過了許久,才低著聲音,慢慢地說道:“我當初一時酒後失言,然而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我的王妃。”
葛針輕輕笑了笑:“大王,為君者,無戲言,言既出,行必果。然而不管我做不做王妃,我既嫁到西番,願為西番盡我微薄之力。大王有事隻管吩咐,但我所能,必盡全力。”
大王子愣愣地看著葛針。
最後鬼使神差說了一句:“讓我見見的孩子!”
葛針笑了笑,絲毫不意外地,轉臉對蘇德說道:“蘇德,你去喊寶音來,你二人一起拜見你們的父親。”
蘇德應聲去了。很快帶著寶音過來。
寶音一臉的吃驚與意外,然而還是跟著蘇德規規矩矩對大王子行了禮。
寶音行完禮,看著大王子奇怪地問:“父親原來與我們隻是一門之隔,為什麽這些年從來不見父親來看我們?”
大王子不等回答,葛針笑道:“你們父親是一番之主,有許多事情要做。從前你和蘇德太小,你們父親沒有時間照顧你們。如今你們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記得多與你們父親說說話。”
蘇德慢聲應“是”。寶音雖然不解,仍然乖巧地“哦”了一聲。
葛針對寶音笑道:“今天見了你的父親,從前是怎樣說的?”
寶音立刻眉眼一聚,臉上笑得歡喜燦爛地說道:“父親你且稍坐,我為你做我拿手的糕點給你吃!”
歡歡喜喜地起身,去做糕點。
葛針才對大王子說道:“寶音心思單純,不易摻和外事。大王有事,請隻管吩咐。”
大王子愣怔了許久,才說道:“我欲向驪朝求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葛針看了看蘇德:“蘇德,如果此時向驪朝求好,你意下如何?”
蘇德緩聲說道:“我們和驪朝交惡,十年內戰,治下混亂,民生困苦。如今求好與否,空送笑柄於他人。我私以為,大王此時求好,不如先安撫臣子,穩定民心。待治下太平,民心安定,再求好不遲。”
大王子怔怔看著蘇德。他倒不太驚訝小小年紀的蘇德能有一番如此言論。他正驚訝的是,蘇德竟然不顧及葛針的身份而說出這一番言論。他知道,葛針當初是多麽希望兩國和好,不起爭端。
這一天,從葛針的宮裏出來,大王子怔怔地騎在馬上,行了數裏,忽然回過頭來問布和:“王妃為何一直不讓我知道蘇德的存在?”
布和說道:“王妃從未刻意隱瞞過蘇德的存在。”
“所以是我對王妃,太過冷落了嗎?”
“王妃從未怨過大王的冷落。事實上,王妃覺得,這是對蘇德最好的保護。”
大王子看著蘇德。
布和說道:“唯有大王的冷落,蘇德才不會成為別人眼裏的威脅。”
大王子明白了。
他還有一個兒子,雖然是跛腳,雖然從很早,他就沒有對那個兒子寄予希望,然而那個兒子一直在努力讓他看到他的優秀。
他忽然之間意識到,他如今有兩個兒子了,他不知道蘇德對王位有沒有興趣,但今天他看到了蘇德的才慧。而另一個兒子,早已虎視眈眈地伺機等待著,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威脅到他的對手。
“布和,巴根和蘇德,你認為哪一個可繼王位?”
“蘇德現在,大王並沒有給任何身份。”
大王子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啊。他現在還沒有那個身份。”
蘇德的存在,也許隻有他不知道,他的那些妃子們,兒女們,想必都知道吧?然而從來沒有人跟他提起過。也許他們以為他知道,隻是他不在意。畢竟是一個閉了宮門跟他鬧氣的王妃的兒子,他能十年不去探望,不聞不問,那個兒子於他,又有什麽意義?
過了許久,大王子聽見自己問道:“布和,當初你為何選定了二王子,忠心跟在他身邊?”
“不是臣選了二王子。是老番王選了二王子。”
“是啊,你對老番王忠心耿耿……可是如今你忠心的不是我,是王妃吧?如果將來兩位王子爭位,你會站在蘇德這邊吧?”
“臣站在西番的明主這邊。誰能成西番將來英明的王,臣就站在誰這邊。”
當初二王子戰死,布和本打算棄甲歸田的。他忠的是二王子,大王子即位,怎會有他的一席之地?然而最後是葛針留了他,力薦他依舊做了將軍。
布和覺得自己從未佩服過一個女人,奇女子他見過,第一個是奉旨到西番為老番治病的蘇神醫。那一個奇女子性情古怪,話不饒人。然而大情大義的女子,他隻見過一個葛針。第一次是在二王子引狼入室後。第二次是她慨然再嫁。第三次是她坦然被廢。
他想葛針沒有刻意告知大王子蘇德的存在,真是個英明的決定。唯有這樣的奇女子,才能教養出蘇德那樣冷靜自製,眼光長遠的西番之主。
“回王宮!我要當眾宣告蘇德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