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
“為君者,以臣忠為之大。臣忠則君安,君安則社稷安矣。然無利則臣不忠,官多則財寡,是以,為君者,當予其權,以權謀財,官必喜。官之利,乃君權所授,權之所在,利之所在也,是以官必忠。天下洶洶,覬覦禦位者不知凡幾,臣工佐命而治,江山萬世可期……”
驪駿信步走到文華殿,正聽見蘇墨對五歲的太子驪驍侃侃而談。
講的卻是前朝蘇綽“用貪官,棄貪官”的治國之策。
不覺有些失笑。驪驍不過五歲,講這些未免有些授之過早。對門口的內侍擺擺手,示意不用裏麵通報,門口稍站了片刻,便聽見驪驍問道:“太傅既言用貪官。貪官之貪,帝王該以何衡準?”
蘇墨笑了笑:“太子既問,且作為今日功課。太子可向皇上相詢,可向朝臣垂問,如何?”
驪驍想了想,道:“太傅既用貪字,想來跟人之口腹六感所欲類同。過份求欲者,是為貪。貪官者,可貪口腹,可貪聲色,可貪金銀,可貪權術。有一己之貪而不誤人傷人者,謂之性情。圖一己之貪而傷人禍為者,謂之惡習。前番太傅言,人皆有欲,故人皆有貪,所論者,忠與不忠而已。”
蘇墨笑起來:“太子說的是,人皆有貪,忠與不忠而已。忠者,帝王可用,不忠者,帝王可除。既除禍患,又安民心,何樂而不為?今日課業,太子可作‘用貪論’,回頭交與我便可。今日功課到此,太子可去相國府請教兵策了。”
驪驍麵露喜色,人小禮足,站起身來,恭恭敬敬衝蘇墨行了一個禮,脆聲說道:“太傅辛苦!學生先恭送太傅!”
蘇墨緩緩起身,大大方方受了驪驍的禮,起身便往外走。
走到殿門處,便看見驪駿的明黃衣角。才要恭身行禮,被驪駿一個揮身攔住。
這時便聽殿內驪驍聲帶興奮地嚷道:“快去備馬!我要去相國府!一本正經裝了這麽長時間,終於過了太傅的課業可以出宮了!”
門外的蘇墨:“……”
這位太子人小鬼大,簡直跟從前的蘇問昔有一比。聰慧自不必說,關鍵是心眼兒太多,才五歲的孩子,一本正經裝起來,龍椅上一坐,一班的朝臣都能唬得一愣。然而背過人去,性子卻極是跳脫。在他麵前一個樣兒,在孟相國麵前又一個樣兒。偏偏教出了杜鳴那樣冷麵如鐵徒弟的孟相國,極愛太子跳脫的性子,每每太子一去,如看自己孫子一般,百般任著隨著,相國夫人更不必說,親孫子都越不過去地寵。因此太子極是喜歡到相國府去。
有些無奈地看了驪駿一眼。驪駿笑了笑,帶著內侍往殿外走。
蘇墨心裏歎了口氣,跟在驪駿後麵也往外走。
一路內侍行著禮,出了文華殿,驪駿才轉過身來,對蘇墨笑道:“他這性子,到底還是隨了問昔的多。”
當年蘇問昔初到邊城,幾次入宮,裝得三從四德知書達禮,然而嘴巴卻是一等地不饒人,轉彎抹角地不讓自己受委屈。
蘇墨便沒有吭聲。
驪駿不避諱地提蘇問昔,他卻不敢不加避諱地應。畢竟太子的身世如今還是朝裏的不宣之秘。
驪駿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蘇墨,有些無奈。然而並不生氣,隻是說道:“許久不曾一起坐一坐,花園中走走?”
蘇墨躬身行了個禮:“皇上請!”
兩個人往花園中走,內侍在後麵遠遠跟著。
驪駿回頭對蘇墨說道:“子規從邊城派人送了禮過來,你可知是何物?”
“還請皇上示下。”
驪駿抬起臉來,看了看頭頂的一片繁花正好,說道:“蘇問昔在邊城將生意做得風聲水起,邊城整個南市場被她拆了一個遍,翻了一個新。她建的商鋪門麵供不應求,銀子一漲再漲,全邊城的財富她自己擾了近一半在手。如今邊城三分之二的商號都在她手裏了。”
蘇墨卻是早就知情的,不動聲色地說道:“若非皇上在後麵撐腰,她哪來那般膽氣和銀子能成就今天。”
驪駿笑道:“從前跟我要銀子的時候,我隻當她胡鬧,如今看,她從前真是太過放任自己了。不要驍兒拘在宮中,她哪來這般耐心做起這個來?”
頓了頓,看了看蘇墨,笑道:“這幾年因為邊城開放邊境,自由貿易,我朝的許多物資進了西番,如今的西番自然不是從前能比的。西番王前些日子借著杜濟的生辰,送了子規和問昔一份大禮,一公一母的西域馬。子規立刻便派人送到都城來了。”
蘇墨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說道:“西番受了邊城開放貿易的好處,向我朝示好自是常理,隻是如此大禮,合該送到都城皇上殿前,送到邊城自是不該。”
驪駿笑道:“這幾年,子規似乎越發地小心謹慎縮手縮腳了起來。難道他收了那西域馬朕就會疑心他了不成?”
蘇墨說道:“此次西番行事太欠妥當。”
驪駿笑道:“西番這幾年越發不知福了。當年子規在折子裏說,國富則民安,國強則敵懼。西番幾次挑釁試探,看來這幾年,日子是過得太舒坦了。如今邊城百姓安樂,西番敢挑起戰爭,慢說邊城的驪朝百姓,那些移居邊城的西番商民也不會答應。”
蘇墨沉吟了一下,說道:“西番向來愛征戰,皇上若存憂慮,可適應回擊一二。”
“依你看,可如何回擊?”
“子規既然將西域馬派人送了回來,意在表明唯皇上旨意是從。大約也是在討皇上的意思。前番有信說西番的小王子和番王不和,有爭位之意,西番已分派係。西番若起動亂,必會有流民湧向邊城,邊城百姓必會受累。防患於未然,臣以為,應從即日起加強對西番商民入境邊城的限製,待得西番內部和諧,消了內患後再放鬆限製。邊城貿易雖會被影響一二,然而為安定著想,子規和阿宣必會舍小顧大。”
驪駿笑起來:“你可曾想過,我若傳旨限製西番商人入境,問昔會損失多少銀子?”
蘇墨神色淡然地說道:“阿宣當初要開邊境,振貿易,建商號,本來也不是為了掙銀子。臣記得杜將軍奏折中曾言,邊城安定,都城必安。如今為了邊城安定,銀子不掙也罷。”
驪駿笑起來:“問昔的銀子就是朕的銀子。她損了銀子,朕的銀子豈不是也少了。與西番的貿易不必限製,他們既然不安分,我們何妨再添一把柴?你可還記得當年問昔為朕尋的那個寶藏?當初朕曾問過問昔,那冶金冶鐵之術如何使用更利國強民,她是怎麽答的?黷武之國,必鍛造兵器。仁慈之主,必冶器興民。西番想起征戰,果然是沒有從當年內鬥中吸得教訓,何妨再內訌一次,長長記性?”
蘇墨:“……”
所以你是想挑拔離間讓他們再窩裏鬥一次?
驪駿這時候說了一句:“這幾年西番的皮毛售到邊城,也得了些銀子。如今是時候將銀子還回來了。你回頭得閑了給問昔寫封信,看看她能不能搭上西番的小王子,問問他對我們的兵器感不感興趣,前番鐵甲營不是換下來一批兵器嗎?”
蘇墨:“……”
所以你不僅是想挑拔離間,還怕他們打得不激烈,所以趁機兜售掉淘汰的過期兵器?
兩人已經走到一處亭子處。驪駿便率先走了進去。蘇墨隨後跟了進去。先後落座。
皇上這兩年身體越發見了虛弱。從文華殿走到這邊,居然體力生虛,生了喘意。
驪駿也不避諱,對蘇墨說道:“子卿,我大概難再支撐幾年了。驍兒年幼,在他繼位之前,滅西番是不可能了,然而至少我要把西番整治得一蹶不振,好好去喘息十年。”
蘇墨出了皇宮,路過西市,聽著外麵熱鬧的叫賣,叫停了車子,掀開車簾,對外麵的四九道:“你下車去買幾串糖葫蘆來。”
四九於是跳下車去了路邊拐角處的攤上買糖葫蘆。
這糖葫蘆,全府裏隻有他們府上五歲的少爺蘇濔最愛吃。小小年紀,愛吃甜食,然而卻是被大人看管得太嚴了。夫人總說甜食壞牙,外麵的吃食又不幹淨。然而不管是他們老爺還是他們公子,總會隔三差五偷偷捎帶幾串糖葫蘆回去。給的偷著給,吃的偷著吃。然而回頭糖葫蘆才拿到手還沒咬,他們小少爺就去找夫人去認錯,將偷偷捎帶的人賣個精光。
蘇墨帶著兩串糖葫蘆回了府,書房沒有看到蘇濔直接往蘇問昔曾經住過的院子去。
靠牆邊柳樹下的白條石上,坐在上麵捧著一本書看得正精神專注的,果然便是蘇濔。
說起蘇濔,蘇墨覺得這個孩子實在是太過安靜了,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他帶在身邊的時候多受了影響。他已經是很沉靜的性子,蘇濔小小年紀,全沒有同齡人的活潑好動。人不大,字卻已認了許多,常常一本書抱在懷裏,最喜歡坐到蘇問昔曾經住的這個院子裏,靜靜地一坐就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