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針挺著筆直的腰,對蕭山行了個蹲禮,臉色淡淡地說道:“在府中打擾多日,為難父親了。不過再有兩日我便出嫁走了,父親再不用迫於皇命勉強與我麵對!兩位小姐完全不必在此刻出來嚼是非,索性這兩個月也是等了,剩下這兩日卻是等不得了麽?”
自己起身,對楊太夫人說道:“外祖母既然來為我送嫁妝,還是請到孫女院子裏暫坐一刻罷!”
楊太夫人失望地看了看蕭山,又看了看地上跪著的那兩位有些白了臉的蕭小姐,冷冷說道:“蕭山,這麽多年,我從未因著葛針的娘對你說過任何不中聽之言。然而今日卻教我知道了,你果真配不上當日葛針的娘對你令眼相看。我那孩子,果真是個傻的,因為你一張臉心偏給了你,卻不想你在家事上,如此地糊塗又眼瞎!”
在葛針攙扶下拂袖而去。
葛針此次過來,本來是想跟蕭山說,蕭府的那些嫁妝,完全不必。她和蕭府的恩恩怨怨,大王子是盡知的,如果大王子看重她,是為那些嫁妝,她完全不會答應嫁給他。
沒想到剛一過來,就是蕭逸雯一邊詆毀她一邊為被禁足的蕭夫人哭訴陳情。而蕭山居然不加以斥責,任由其哭了下去。
他心裏,到底是相信蕭逸雯的吧?相信他那個夫人曾經曲意示好過,相信她冷眼無視過,相信他的那位夫人一片好心好意,相信她這個女兒性情乖張!
葛針覺得自己本來對這個父親已經沒有任何期望,然而聽到的時候,還是在心底有種淡淡的失望。
這樣正好,好叫她走得無牽無掛無舍無戀!
蕭夫人因著女兒被撞見的一番哭訴,不僅沒有被解禁重獲丈夫的歡心,反而兩個女兒被蕭山請了教養嬤嬤嚴加管教。
蕭山終於以為自己和葛針可以緩和一下父女關係的時候,卻因著自己對另兩個女兒的惻隱之心,傷了葛針的心。他知道那兩個女兒固然有錯,其實根源還在於他。然而他覺得自己已是深深無力。大女兒養得性情溫婉知書達禮,卻視他如陌生人。兩個小女兒教養頗失,心思不正,他卻無能為力。
從前他的母親在的時候,總是跟他說“娶妻娶賢娶德娶明事理”。然而他卻是被自己的心蒙住了眼睛。原配夫人跟他冷眼相對對他大失所望的時候,他隻以為夫人不夠賢惠,有失婦德,不明事理。繼任妻子麵上溫婉知意,對他知冷知熱的時候,他以為這才是母親嘴裏說的妻子的模樣。
然而到頭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自以為是,始終隻是個笑話。妻子好不好,看教出來的女兒便知道了。原配夫人隻在葛針身邊教到了六歲便含恨而終,葛針基本上是原配夫人的貼身丫環帶大的,然而不令是教養還是性情,都遠超自己那兩個在繼任妻子身邊嬌寵到大的女兒。
蕭山被葛針冷冷拒在院子門外,滿心淒涼地想,其實他的日子過成這個樣子,他自己才是那個罪魁禍首。蘇問昔其實說得對,女人的爭鬥,要麽是因為男人薄情寡義,要麽是因為男人的自以為風流多情。
如果當初他堅決地拒絕了繼任妻子的示愛,如果當初他沒有把繼任妻子帶回來,如果當初他不是太過薄情聽信了繼任妻子對原配妻子的哭訴,如果當初他哪怕心裏有一點點對原配妻子的信任和愛意,他的日子也絕不會過成現在這個樣子。
葛針出嫁的時候,蘇問昔托孟夫人遞了添妝過去。她是有孕的身子,往新嫁娘的閨房裏添妝是不吉的事情。
豆蔻、紫風和平安得了蘇問昔的允許,三個齊齊跟著孟夫人,去蕭府看望了一下葛針。葛針和她們身份已經不同,自然她們添妝不合適,然而當日的情份仍在,臨別寄語卻是可以的。
孟夫人回來便過到將軍府裏來,跟蘇問昔說了說蕭逸雯為母哭訴被葛針迎麵撞上的事情。
蘇問昔冷笑道:“不作死便不會死。她們哪裏是心疼她們母親?怕是為了那半府的嫁妝吧?當初葛針嫁番王的時候,蕭山搜羅了好怕嫁妝去,那兩姐妹氣得要死。這一次又去了半府的陪嫁,那兩姑娘擔心自己出嫁的時候沒有嫁妝了呢!但凡有點腦子的,就該想想前番做了那樣的事情,傳了那樣的名聲出去,滿都城也隻有眼睛瞎了的耳朵聾了的心蒙了才會嫁她們姐妹,她們倒不著急自己將來能不能找到夫婿,居然還有心思擔心嫁妝!”
孟夫人歎道:“我看蕭大人對葛針,其實是十分愧疚,隻是跟葛針鬧成這個樣子……畢竟是父女,葛針這一去山高水遠,有個娘家作助力總是好的。”
蘇問昔卻滿不在乎地說道:“蕭山身邊有那麽個夫人,不坑她禍害她就好,還能給她當助力?說起來,蕭山真該感謝他娶了一位好夫人,能把日子過成這樣,也是他的能耐!”
孟夫本來想讓蘇問昔在葛針臨走前規勸一番,看蘇問昔說話的態度就知道不可能了,隻好歎了口氣。
蘇問昔就笑道:“師娘有什麽擔心的?葛針這次嫁過去,最樂見的就是皇上了。隻要驪朝和西番幾十年內不起幹戈,皇上把她當成公主關心的意思都有。你還怕她嫁過去後沒有助力?與其拿著虛偽親情在那裏不鹹不淡地吊著,還不如量著各自的利益彼此照應。葛針缺助力麽?”
孟夫人一聽,這更是勸不得了。葛針怕是跟蘇問昔想的一樣,否則為何蕭山幾次院子外要表慰問隻是不見呢?
孟夫人向來性情柔和,通曉大義,雖然歎惜葛針母親的遭遇,也憐惜葛針的艱難,然而父親畢竟是父親。這樣不掩不遮地與父決裂,實在超出她所受的教育。何況蕭山已有示好之心,悔恨之意,於情於理,葛針都不該如此決絕。何況她馬上就要成為西番新番王的正妃,傳出去說正妃與父親不睦,於名聲上也有礙。
然而蘇問昔卻知道,那種來自親情的背叛有多麽痛徹心骨。你內心裏對親情有多渴求,感情上就有多受傷。
前世當她知道父親居然背著母親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從前那個溫暖高大的父親形像瞬間崩塌,從前那個家的美好印記霎時摧毀。從此之後,隻要她看到父親,似乎從他滿臉滿身看到的都是“欺騙”和“背叛”。
那一身的黑暗字符,大約用盡父親所有的懺悔和示好都不能清洗。
你不是不可以找一個女人,而是你選錯了時間去找那個女人。
你再多的懺悔,換不回我母親的重生。何況你在懺悔的時候,還在維護另一個你明知是錯,明知是對我的母親、對我深深傷害的女人。
葛針被新任番王迎娶走後,蘇問昔搬家已提上日程。皇上賜的新園子在蘇夫人和孟夫人的一力操持下,一切安置得盡善盡美。下人置了二十幾個,隻除了蘇問昔貼身侍候的要蘇問昔親自挑選,杜鳴貼身跟隨的,卻並沒有插手。
那樣的園子已經一一安排妥當,皇上親自選了日子,賜了將軍府的匾額,蘇府、孟府及定國王府幾府出人出力,幫著把家搬了,蘇問昔從頭至尾隻除了坐了坐馬車被人送過去,什麽都沒有操心。
杜鳴出麵請了幾府的老爺夫人加公子娶在一起吃喝了一頓,羅乘雲趁著便利又從蘇問昔手裏偷偷要了幾個蘇問昔秘製的藥丸子。孟郡則跟喬老頭搶著分了一大碗的蘇氏紅燒肉,被羅乘雲很是嗤鼻了幾句沒出息。
蘇問昔新園子都沒有來得及轉一轉,很快就往宮中遞了請安的牌子投桃報李去了。
她和杜鳴搬家皇上如此給臉,她自然也要回報一番。
蘇問昔到奶姆跟前時候,驪駿剛剛下朝回來,剛剛落了座,就報蘇問昔到。
驪駿自從藏寶圖後也是很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到蘇問昔了,聽說她最近能吃能喝能睡,正想跟奶姆逗趣猜一猜蘇問昔的狀況,一看蘇問昔進來,一口茶剛入口,差點噴了出來。好在堂堂一國之君,隱忍的教養還是有的,生生將一口茶咽了下去,指著蘇問昔調侃:“你是水中泡得時間長了漲發了,還是饅頭蒸鍋裏騰得時間過了頭發過了?”
一下子戳中了蘇問昔的痛點。最近一個月孩子瘋了似地長,她一天吃七八頓還是餓,怕虧了孩子,隻要餓就發了狠地吃,忽然一天照鏡子才被裏麵的那個豬一樣發了的人嚇了一跳。趕忙要控製食欲的時候卻開始渾身浮腫起來,每天腿腳漲得難受不說,這胖是怎麽也消不下去了。急得她每天追著喬老頭兒逼著他想辦法。
喬老頭能想的方子全給她用了,一點作用沒起是假的,可是完全還是擋不住蘇問昔發豆芽一樣地狂發。蘇問昔想想,覺得從前那些什麽電視劇小說裏的全是騙人的,什麽隻要是女主,懷孩子就是四肢仍纖細,身姿仍美麗,丈夫還不嫌棄。
到她這兒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