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問昔用餐用得很是愉快,豆蔻布菜布得很是殷勤。
鈿鈿站在大王子身後,垂眉斂目,心情淒然,覺得蘇問昔上殿的一番作秀如同打臉一般,如今連大王子也知機地不再提及婚事,自己和杜鳴,錯了這次機會,便再也沒有機會了。心裏不免著急。
酒過三巡,大王子笑道:“此次能得在此安享皇上所賜美酒,實賴皇上相助之福。趙公子胸有謀略,莫護衛驍勇能戰,此等能臣,我番邦竟無人能及。當日曾有意許嫁趙公子貴族女,未料趙公子竟是有婚約在身,實乃可惜。”
驪駿看了看趙知是,趙知是連忙出席跪拜在地:“臣出使之日,歐陽大人已應了臣的婚事。求皇上成全!”
驪駿笑道:“你和莫護衛,此番出使,長了朕的臉麵,此番又有秦晉之喜,雙喜臨門,朕豈能不成全?”
趙知是大喜過望,大禮拜過方在皇上催促下歸了座。
大王子在座上笑道:“皇上有成人之美,我卻也起了成人之美的心思。”往後看了看鈿鈿,笑道,“鈿鈿名義上是我的侍女,我私下裏視之如妹,原與杜將軍有舊,且對杜將軍一片愛慕之心,多年無改。我感其心性至誠,願與杜將軍作媒許之。”
座上眾人一時眼神都往蘇問昔那裏看過去。幸災樂禍有之,擔心憂慮有之,旁觀看戲有之。
蘇問昔善妒的名聲早已傳遍了都城,任誰都敢給個沒臉。然而現下出口作媒的是番邦大王子,蘇問昔再妒再橫也要顧忌一二吧?
蘇問昔垂著臉不說話。
旁邊的杜鳴正色回道:“大王子,我的夫人就在旁側,大王子卻出口為我作媒,這等玩笑杜鳴聽之過之卻不敢受之。再者,對鈿鈿姑娘名聲也無益。請大王子莫以我開玩笑。”
說得倒是不盡客氣。
大王子被撫了麵子,不但不惱,反而笑道:“我因知杜將軍與鈿鈿青梅竹馬才有許嫁之心。先前聽了杜將軍消息,鈿鈿不顧身份地前來相認,將軍卻如何忍心拒絕?大丈夫三妻四妾,尚且有之,將軍後宅不過多一個鈿鈿,何以如此惶恐?”
杜鳴忍著怒氣,淡淡看了鈿鈿一眼,不卑不亢地說道:“多謝大王子美意。然則我此生得問昔一人,已足。不作第三人想。”
大王子看著杜鳴,倒是笑了:“君子愛美,男兒本色。聽聞杜將軍愛重夫人過甚,以至於生懼,今日看來,卻是果有此事,杜將軍莫不是當著夫人不敢應承麽?”
此言一出,莫說杜鳴,便是殿上眾人,都變了臉色。
杜鳴懼內,全城皆知。當日認了表妹不敢安置府內,隻敢放到外麵別院,後來被蘇問昔知道,醋意大發,更是全都城都傳遍了。
然而自己人知道是一回事,被外人嘴裏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堂堂驪朝大將軍,懼內懼得低聲下氣,實在是有損驪朝的天威。
蘇問昔抬起頭來,直視大王子,臉上含笑,眼中卻帶冷,清聲說道:“愛美何止君子,好色豈止男兒。若男未婚女未嫁,愛美好色,也不過是被人笑稱風流。若男有妻女有夫,則不然。所謂夫妻者,相持相重,相敬相愛者也。常言說,夫妻同體,其利斷金。家和方宅寧,宅寧則事興,事興而業成。然則,夫妻若不守本意,男貪色,女貪歡,或男薄情,女憂思,因小小妾室,壞夫妻情義,擾家宅之和,敗事業之成,何苦來者?”
大王子依舊笑道:“夫人將一番女妒發揮得如此理所當然慷慨激昂,倒是令我耳目一新。”
蘇問昔依舊笑道:“兩情相悅者,心生愛意,因愛而在意,因在意而獨占,又因分享而生妒。妒者,何止女子?男子亦然。大王子試想,女子若坦然心懷,淡然無妒,若非心有所圖便是心無愛意。男子薄情貪色,恨女妒;男子多情愛色,亦恨女妒。以大王子言,女子自該相夫教子,安頓家宅,管束妾室,份內事。而男子自該分室藏嬌,懷有他抱,尋歡作樂。問昔苟活二十年,不曾見如此大度賢惠者,倒是後宅爭風吃醋,明爭暗鬥,相傷相害者眾。更兼表麵大度賢惠之婦,暗裏卻垂淚心傷,神思鬱鬱,病體怏怏。問昔鬥膽,想來大王子治宅有道,教婦有方,眾夫人和和美美,融如一家,不分彼此。”
“大膽!”
大王子下首坐著的粗獷武將打扮者怒斥一聲,斷了蘇問昔的話。
蘇問昔被一聲猛喝驚了心神,下意識就按住了自己的腹部。杜鳴察覺,不顧殿前失儀,急切地回過身來扶了蘇問昔一把,表情焦急地問道:“可還好?”
蘇問昔向那冷喝之人看過去,目光清冷地說道:“大人言我大膽,若是喝我出言無禮頂撞大王子,我向大王子謝罪。大人若覺我出言無狀,言之無理,請以理服我!”
蘇問昔從杜鳴手中脫身子,出了席位,跪到殿下,深深拜了下去:“問昔自入都城,不求富貴,隻求夫妻相悅,和美度日。皇上請恕我今日無狀,問昔自問心胸狹窄,容不得夫君旁側有女子相侍。大王子若強求夫君納妾,問昔不敢使夫君為難,唯有殿前求去。”
驪駿對著殿下的蘇問昔,恨得咬牙。朕都給你了時間讓你和杜鳴去想對策,你的對策就是此刻將朕架在你和大王子之間,讓朕下不來台?
有心嚇蘇問昔一嚇,想到她肚子裏的孩子,有些遲疑。再拿眼看一看旁側垂目不語的蘇墨,便收了心思。蘇墨的架式,明明是縱容蘇問昔等著看他的態度。他今日敢應了大王子賜了婚,蘇墨的反應他都能猜出來。想必會站起來,分外清冷淡然地來一句“臣妹殿前無狀,是臣管教無方,既如此,容臣帶妹回家,深加管教。臣自忖齊家不嚴,無顏言治國,臣就此請辭去官職……”
驪駿略遲疑著,杜鳴已經跪到蘇問昔身邊,和蘇問昔一樣深深拜下,朗聲陳詞:“臣娶妻之日,曾許諾今生唯問昔一人,今日大王子美意,臣委實不能應承。臣知大王子初來我朝,不知內情。求皇上成全!”
大王子沒想到蘇問昔和杜鳴居然在大殿之上,當著皇上和文武百官,如此不給他麵子,一時便怔在那裏。
這時倒是一直默不作聲的蕭山站出來,說道:“皇上,郡主和杜將軍伉儷情深,眾人皆羨。婚姻嫁娶,原是喜事,何必因一時美意,好事反成悲劇?臣想大王子一片心意,原是對杜將軍和鈿鈿姑娘的愛重之心,然因此讓兩人生隙,定也非大王子本意。”
大王子得了台階,立刻哈哈笑道:“聽說杜將軍和神醫感情深厚,今日一見,果是如此,倒是我這玩笑開過了!”
蘇問昔在宴席後回去的時候忿忿難平。對身邊的杜鳴說道:“這個大王子,實在有些自以為是。我之前覺得二王子討厭,現在看來,他比二王子還討厭。怪不得老番王明知道二王子是個混蛋還立他當番王。他這個當爹的,實在是失敗的很,教出來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差勁!葛針之前已經嫁過一次混蛋渣男,這次如果答應了大王子的求婚,我真是鬱悶死了。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他們家的臭糞坑上!”
杜鳴:“……”
暗暗撫了撫額,覺得現在不管是勸她還是為大王子辯解都是火上澆油,隻好轉移話題,說道,“你今日在席上出席請去實在是莽撞,皇上是偏疼你,因此不跟你計較。你把皇上架在那樣的境地,不是蕭大人出來圓轉解圍,今日便難以收場了。”
蘇問昔自然也知道自己做得莽撞,隻是當時被大王子的那番話激怒,便沒有多想,直接站了出來。
杜鳴說道:“我應過你不納妾,一定會信守承諾。之前皇上開口我都拒了,大王子存心試探,隻要我不願意,皇上也不會勉強。何況蘇墨和定國王同在殿上,哪一個不會為你說項?”
蘇問昔哼道:“你們說的,都不是我的意思。大王子如此討厭,我那番話,也是說給葛針聽的。她願意不計較一個男人貪歡好色招惹無數女人,隻管應下求婚。她若肯為自己思量一二,便該想清楚。”
杜鳴苦笑道:“大王子,未必如你看到的這般。據我所知,他於女色上,並不貪戀。他的母妃,當年因為前番王側妃的緣故,和前番王生了嫌隙,以至於連累得他不受前番王待見。今番他執意想將鈿鈿許給我,恐怕試探的心思大於成全的心思。”
蘇問昔好奇道:“他要試探什麽?”
“曆來兩國相交,和好隻在表麵。力量懸殊時,弱方示好,以息幹戈,然而一旦雙方力量相敵,必起異心,爭城掠地。何況番邦地處苦寒,番民生活困頓,眼望我朝富庶焉會不動心?大王子大約想透過鈿鈿試試皇上對番邦的戒心。鈿鈿身份特殊,雖是我朝人士,卻經年在大王子身邊。這門親事,允與不允,全看皇上對他的戒心如何。畢竟我現在的身份是一朝大將軍,身邊放一個大王子的人多少讓人心懷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