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問昔剛回都城的時候，對皇上也是試探過的。行事之間也是躊躇的。對皇上也是防備過的，也一直在揣測皇上的心思。可是從什麽時候，她開始如魚得水地開始在宮中行走自如了呢？
好像有一次從宮中回來，喜滋滋地說，奶嬤賜了她一麵牌子。再後來，仿佛連他都和宮裏的關係親近了起來。
蘇墨修長的手指敲了敲了桌子，緩聲說道：“子規，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是見人先設三分防，對人心存三分疑，即使對身邊親朋好友，也是如此。這是生長環境決定的，骨血裏麵已經形成了的。可是阿宣和我們不一樣，她自小長在我父親身邊，我行我素，不受拘泥，對於親人，她從來不存別的心思，不持一絲疑慮。你以為奶嬤和皇上，為什麽都願意任著她？她心思靈透得很，大事上其實看得比你我明白。”
蘇墨微笑著抬起頭來，看著對麵牆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掛的竟然是他給蘇問昔的那副他們母親的畫像。居然掛到了這邊書房裏嗎？太也胡鬧了！
杜鳴順著蘇墨的視線看過去，便知道蘇墨在想什麽。於是解釋一句：“有一次從宮裏回來，從奶嬤那裏拿了幾本書，說是奶嬤賜她讀的，怕自己不認真堅持，說母親盯著她她便能勤快些。這書房裏，並不接見外客，便讓她掛了一直沒有取下來。”
蘇墨看著對麵的畫像，輕輕說道：“子規，我和阿宣生下來的時候，即使是我們的父親蘇老爺自己，大概也沒有想過，我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阿宣是另一個樣子。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從來沒覺得蘇老爺不是我的父親，或者他拋棄了我置我於這樣的境地。因為我知道，這都是時局造就的，不是他能選擇的，不是我能選擇的。如今我身邊找回了阿宣，她身邊還有一個你，如今還懷著你們的孩子，你們和皇上雖然彼此不點透，卻能親如一家人地相處。我想即使是蘇老爺當日，也未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麵。”
杜鳴看著對麵的畫像，倒也笑了：“我的確不比問昔想得開。她總是站在光明處，我總是站在陰影裏。昨日我回來，隻怕跟她說了她傷心難過，沒想到最後卻是她大大方方地勸慰我。”
蘇墨見杜鳴想開了，悄悄鬆了一口氣。轉過臉來，看著杜鳴，認真地說道：“子規，為了你的兒子，我至少要再堅持二十年！你完全不必有多餘的擔心！”
杜鳴一怔，卻沒有太明白蘇墨的話。不過蘇墨第一次不是漠然地說出生死由命這樣的話，而是鄭重其事地說他要認真地至少再活二十年，心裏甚覺欣慰地想，問昔聽到這句話，一定很開心吧。
蘇問昔中午小睡了一覺起來，平安伺候她起床梳洗，一邊說道：“葛針過來看夫人了。”
蘇問昔一愣：“她人在府裏？”
看平安笑嘻嘻的，心想，她們畢竟有當初的情份，看來和葛針相見挺高興，於是瞪眼，“番王妃過來了，居然不叫醒我倒讓人等我半天？”
平安就笑：“又不是外人。況且上午夫人受了驚，葛針也是知道的，哪肯就喊夫人起來。”
蘇問昔就催平安：“你手下利索些。她人來了府裏，不喊我還罷了，我這會醒了還敢磨磨蹭蹭，傳出去不是敗壞夫人我的名聲嗎？”
平安笑：“全都城誰不知道將軍護夫人的名聲？”
雖如是說，手下到底利索了起來。不一時收拾好，扶著蘇問昔就往前堂走。
人剛到院子裏，就聽見裏麵笑聲不斷地傳來。
平安就笑著揚聲：“說什麽呢這麽高興，夫人來啦！”
裏麵的笑聲一停，立刻聽到裏麵悉索，一時間，門口便有葛針站在那裏。
蘇問昔看過去，這個女子瘦了許多，人卻十分精神，比之之前的溫婉，多了英氣，站在那裏，仍是窈窕柔美的樣子。
蘇問昔抬眼打量的工夫，葛針眼睛濕了眶，在門口就要拜下去。
蘇問昔立刻揚聲說道：“千萬莫拜！好歹你是王妃了，這禮大了些。”
葛針卻依舊是福了福，說道：“今日是葛針來看望夫人，不是什麽王妃。”
蘇問昔就笑道：“既然你把自己當葛針，那麽就把我還當從前的神醫。咱們進來說話。”
葛針隨著蘇問昔進了屋，三個侍女卻都主動留在屋外。
葛針還像以前一樣過來扶著蘇問昔到了椅子前落了座，倒了桌上早已泡好的棗茶，奉給蘇問昔，輕聲說道：“能再回來，如同做夢一般。如今還能給夫人奉上杯茶，甚覺欣慰。”
蘇問昔就抬頭看葛針：“蕭夫人為難你了嗎？”
葛針淡淡一笑：“我現在有那個身份，她又能為難到哪裏去。”並不在意的神態。
“夫人從前護著我，現在依舊是護著我。我隻在意在意我的人，那些不在意我的人，我何必費那些心思去思量。”
蘇問昔就笑了：“難得你能想得這樣明白了。”
葛針就笑了：“經過一些事情，經過生死，就什麽都能想明白了。”
蘇問昔看著葛針，這個女子，她的曾經，她的現在，她的那個家，她的那個婚姻，讓她想起來，都在心裏一聲歎息。她從這個女子身上找到了許多她以前的影子。她希望這個女子能像她一樣想明白。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意義便是讓自己快樂，而不是遵從別人的意願，去為死去的人求得一個虛榮。
葛針仿似明白蘇問昔的眼神，笑了笑，輕聲說道：“我知道夫人在想什麽。”
蘇問昔便說道：“你若果真明白，以後便再不會像從前那樣傻了。”
葛針說道：“或許從前傻過，現在才能什麽都看明白。”
蘇問昔聽葛針說得那樣坦然，便將目光注目在她身上。
“如果你想明白了，我且問你，倘若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作當初的選擇嗎？”
葛針愣了一愣，看著蘇問昔沒有說話。
蘇問昔便問道：“你對大王子其人，觀感如何？”
葛針遲疑了一下，說道：“大王子，胸有韜略，是前番王三個兒子中的佼佼者。當初因為生母番王正妃的原因，被前番王厭棄，西番因此被交到二王子手裏。實在是前番王的偏頗之見，番邦之難。”
蘇問昔見葛針居然這樣評價大王子和二王子，頗有些意外。葛針和二王子畢竟是夫妻，對二王子卻全無敬重之意。不過那個被前任番王選中的繼任番王在她心中實在也是渣人一個，提不起半分好感來。
蘇問昔沉吟了一下，便說道：“大多凡世的女子，都在成親嫁人後順從男人的意願，為他們打理一個男人想要的家宅。然而那些女子是否真的快樂幸福，誰又真正關心過？葛針，我當初勸你，是因為我自己不是那樣願意順從男人意願的女子。我今天勸你，是因為我知道你骨子裏肖像你的母親。你柔而剛烈，在男人背棄的時候，更多想到的是絕決而不是隱忍。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男人，我願意想清楚以後的路，是選一個敬你愛你願意護你守你的男人，還是選一個能給你無限榮耀需要你默默忍受的男人。”
葛針愣怔地看著蘇問昔：“夫人何出此言？”
蘇問昔笑了笑：“你正值年輕，難道想就此守著一個過世的男人不再思嫁嗎？你若果真愛那個男人，愛他的方式便是讓你自己幸福，你若不愛那個男人，更當讓自己幸福丟開過去才對。”
葛針愣了一會兒神，說道：“我還未想及以後。”
蘇問昔便說道：“你現在不比從前。西番一番戰亂，你現在番邦的聲譽想必是不錯的。上下敬你服你，你又有這個身份，以後你不去想，便會有人為你想。葛針，你既已經了生死，經了戰亂，經了人心算計，怎麽會不明白，政治永遠不會等著準備好了才來找你。”
葛針臉色白了一白：“夫人……”
蘇問昔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葛針，我今天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依舊拿你當從前的葛針。我仍是那句話，我願你走好自己的路，不是屈從別人的意願。我現在能跟你講的，也隻是這樣一番肺腑之言，畢竟你的身份不同了。”
葛針怔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我記下了。”
蘇問昔便笑了笑，說道：“你回來這一次不容易，豆蔻她們幾個跟你當初也是有情意的。把她們喊進來，我們一處說說話吧。”
葛針斂了怔忪，看了看蘇問昔，笑著應了聲“是”，“我這就去喊她們進來。”
蘇問昔看著往外走的葛針，看她仍然像當初從宮裏出來時一樣，心事內斂，聰慧非常，心裏歎了口氣。
一時間豆蔻她們都進來。蘇問昔看著重聚在一起的這四個，笑著說道：“倒讓我想起了當初在西番烤肉的情景。不過這個時候烤肉是吃不進去了，倒可以支個鍋煎些肉，弄些果子，在院子裏熱鬧熱鬧。”
平安和紫風一聽，都笑起來：“明明是夫人饞嘴了。不過中午夫人睡的時候將軍讓人送回來一隻麅子，煎些肉未嚐不可，我們也跟著沾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