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捐了,皇上走了。蘇問昔就鬆了口氣。再多坐一會兒,止不住又訛她個什麽方子呢。
奶嬤看著蘇問昔一時大敵已去萬般放鬆的樣子,笑起來:“皇上就愛逗你。你倒次次應景!前幾日說你在別院受了驚嚇,我這邊正好收了些補品,一會兒一並送將軍府去。你好生補補,成親也有些日子了,是時候養個孩子了!”
蘇問昔:“……”
她人品是有多好啊。這個催生了那個催,連奶嬤都催了。
天氣晴好,蘇問昔就陪著奶嬤到禦花園中散步。
故宮的禦花園蘇問昔是走過的,腿酸腳累地大。驪朝的禦花園雖不比那個,好歹也是皇宮的花園。
不過那時是為了觀勝,現在純屬散步。走走停停,賞花看景,便也愜意。
蘇問昔陪著走了一會兒,居然一個宮妃也沒看見。她雖然對宮妃並不感興趣,卻忍不住在心中想,大好時光地都不出來走走,一個個養得病怯怯嬌柔柔的身子,是賞美有問題還是心理有問題啊?
蘇問昔正陪著奶嬤走到一棵旁枝橫落的楓樹下,守著一拱漢白玉的石橋。橋下綠水淺淺,水上綠葉婆娑,水邊青綠的水草招遙,水中紅黃的魚兒淺戲。
蘇問昔忍不住笑道:“這楓樹種得好,秋天的時候,紅白相映,楓下見橋,橋下見水,水中見魚,必然是好景致!”
奶嬤就笑道:“聽你這評說,也不是書文不通的,怎的就給外人說得不通文墨?”
文墨向來是蘇問昔頭疼的東西。她那個年代,好歹她也是正正經經名牌大學出來的,國字招牌,專業過硬。可是放到這個年代,文不成武不就,可不就是個文盲?更要命的是她連毛筆都握不好,更不要提什麽寫字。
蘇問昔被奶嬤堵了嘴,就不吭聲了。
她其實對那些文墨工夫並不大看得起。有多少人讀書都讀傻了,就知道拽文咬字,有幾個能像蘇墨那樣能從書裏看透人情讀懂百味讀出智慧來的?
不是她誇自家哥哥,全驪朝蘇墨那也是萬裏挑一的吧?文才好,上能理國事,下能出謀略。一筆好字,寫得瀟灑大氣。又兼一身品貌,堪作偶像楷模。
奶嬤看出了蘇問昔的不以為然,就笑著點她:“讀些書總不是壞事。以後你再有看不過眼的夫人小姐,總不能總來粗的。你父親當年一身文才,你哥哥不相伯仲,你豈能丟蘇家的臉麵?你現在既然是將軍夫人了,修身養性是應該的。”
蘇問昔挺頭疼。
找她過來,先是興師問罪地為杜鳴打抱不平,然後又要讀書修身養性。
這到底是什麽的前奏?她怎麽看不明白?
不過奶嬤發話了,她也不能不聽不是?於是垂眉斂目地:“奶嬤教誨得是。回去後我自該多讀些書。”
奶嬤看蘇問昔乖順的樣子就笑了:“聽我總是沒錯。回頭我帶你去我書房裏看看,喜歡什麽書你隻管拿走。”
蘇問昔:“……”
我若想看書,府裏書房中什麽書沒有?子規從小就是個書呆子,到現在讀書的習慣都沒停。
嘴上當然不會回絕奶嬤的好意,恭順地答道:“奶嬤既然這麽疼我,那我就多尋幾本回去。”
奶嬤挺高興,拉著蘇問昔的手說道:“明明是個乖順的孩子,外人是不了解你。走,咱們娘倆去亭子裏坐坐。走了這一時,倒覺得有些腳累了。”
蘇問昔連忙伸手攙著奶嬤的胳膊,往亭子那邊走。
她倒不累,一個讀書卻讓她的心累了。她當年也是愛看小說,讀過許多話本的,也不是不喜歡讀書。問題是你讓我讀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子孔子莊子再加女誡什麽的,有意思嗎?
蘇問昔走個神,奶嬤指著亭子外麵的各色花說道:“這一園子的花,瞧著是不是賞心悅目覺得挺喜歡?”
蘇問昔回個神,就笑道:“天天逛逛這園子,心情不好都說不過去。”
奶嬤笑道:“你喜歡就常來逛逛。花匠用了心思,沒有賞的人也說不過去不是?”
蘇問昔說道:“我說實話奶嬤別氣我。這一院子的花,您老人家看到的是花,我看到的是藥。擱我手裏,一朵朵都毀了。”
奶嬤給逗樂了:“可見果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奶嬤後麵的一個侍女就抿嘴笑道:“聽說鄉君去了趟趙府作客,回頭一府的和牡丹花都被摘了了花蕊去製茶。”
奶嬤就笑起來:“那可不得了。回頭讓她賞一賞咱們的園子,一園子的花都要摘沒了。”
蘇問昔說道:“禦花園的花我可不敢摘!我就是製成茶也不知道誰敢喝。皇上奶嬤並各位娘娘的青眼都盯著呢!”
奶嬤就調侃蘇問昔:“你原來也知道怕?”
從侍女手裏接過茶來,抿了一口,然後問蘇問昔,“你是不是不喜歡蕭山的夫人?”
蘇問昔的心裏格登一下,這又是誰告狀了?
倒也沒有隱瞞,實話實話:“我自知寬容是美德,偏我習不來。我喜歡番王妃,有之前的情份,看蕭夫人就有點為她不平。”
奶嬤道:“你可不是有點!”
歎了口氣,悠悠說道,“這世上的人,諸般遭遇,許多人說是命運造成的,其實何嚐不是性情所致?葛針的母親,太過剛烈,但凡當初性子能柔一些,也不至於後來的結果。”
蘇問昔就沒有說話。
這個時代將女人看得太低。她們就像男人的附屬物,被男人寵愛是她們解語,被男人嫌棄是她們剛烈。男人的情義這樣的淡薄,他們要求女人體貼溫柔,要求女人孝敬父母,要求女人教導子女,要求女人知書達禮,要求女人寬容大度……
他們對女人要求了那麽多,他們又給了女人什麽呢?
他們對女人薄情寡義的時候是怎麽想的?他們對女人背信棄義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蘇問昔忽然心裏一片茫然。
杜鳴是怎樣想的呢?他是不是和這個時代的那些男人一樣,覺得女人,就應該是適就他們,體貼他們,供他們驅使,逗他們歡心的附屬品?
奶嬤看蘇問昔的神情,就知道她想什麽。宮裏呆了多年,什麽人什麽性情看得多準?何況蘇問昔也是向來不掩飾的。
心裏歎了口氣,心想,到底是從小放任出來的,不懂得收斂性子。對人的好惡這麽強,將來總有吃虧的時候。
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孩子,不過現在看來,要想點撥她開竅,怕也不是三言兩語的事情。
亭子裏坐了一會兒,奶嬤就說道:“走吧,去書房裏找幾本你喜歡的書去。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如今身份在這裏,讀些書總是好事情。”
蘇問昔就跟著奶嬤去了偏殿的書房。
這個書房和蘇問昔想像中實在不一樣。皇宮裏的書房,想來即使藏書甚海也是富麗堂皇的。然而這個書房卻是十分地簡樸,冷硬的梨花木的書架占了滿滿兩麵牆,屋子本來很大,家具卻少得可憐,顯得裏麵有些清冷地空曠。
書倒是非常多,蘇問昔在杜鳴書房裏看過許多宗卷這裏也有,還有幾個匣裝的字帖,想必是名家的沒錯。
蘇問昔別說找書,看那些厚厚的卷頁就先頭暈了。來這個時代也有些年頭了,還是不習慣看繁體字,而且這些書一不述情言物,二不言情懸疑,拿什麽來吸引人啊?她有時間看看醫書好不好?
蘇問昔仰著頭看著高高的書架是真發愁。
奶嬤就在旁邊看著她笑。
“喜歡什麽書隻管拿去。”
分明是打趣的口氣。
蘇問昔硬著頭皮往前走,裝模作樣地尋摸了半天,看見了一本《周易》。她是看不懂,杜鳴總懂吧?拿走吧。於是硬著頭皮上前拿了下來。
再找了一會兒,看到了《史記》,好吧,讀史如照鏡,好歹有些故事性,拿吧。問題是要不要這麽厚?怎麽拿啊?
奶嬤倒挺高興:“喜歡讀史?放著吧,回頭讓人給你送到府上去。”
蘇問昔:“……”
想了想,既然過來了,作作樣子還是要的吧?
於是再尋,終於看到一本《女四書》,拿吧。於是伸手。
小時候這書就是她往灶膛裏燒火用的材料啊,現在居然要當寶貝一樣往家裏搬。蘇老爺在天有靈,不知道會不會被她氣得活過來。
討皇家的歡心是容易的嗎?讓她讀書也算了,居然要讀這種明知道是往自己身上套枷鎖,還要當成是金鏈子的玩意兒!
到此,蘇問昔覺得自己的麵子工程算是做足了吧?帶著為難的表情,說道:“我讀書不好。這些書大約夠了一年半載地看了。奶嬤見諒,等我看得有了成果一定跟你報備。”
奶嬤笑道:“你找的書自然都是好的,隻管慢慢看。讀書習字,修身養性,你若喜歡畫畫,不妨也學上一學。”
蘇問昔簡直頭大了。讀書不算,還要習字,還要學畫?她毛筆字不行鋼筆字還不錯,你們認不認?她工筆畫不行,速寫漫畫還行,你們認不認?
忽然一下子覺得,她就該養個孩子。也算是有了正當的借口不去學那些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