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問昔想自己自來到這個世界,自小熟知的人,一個是蘇老爺,一個是杜鳴。
從前她本以為她會守著蘇老爺做著安閑的富家小姐,無拘無束。她本以為這一世有爹爹縱容,她會平安地過一生。然而突如其來的禍事帶走了蘇老爺,她連最後的一麵都沒有見到。
她從前其實從來沒有把和杜鳴的婚約當作必守的約定,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真的嫁給他,然而命運最後還是將他們牽在了一起。
而現在,似乎當年發生在蘇老爺身上的事情正降臨在杜鳴身上。似乎她當年經曆的同一樣一場親人遭難正在重演。這一切的禍事來得都這樣突然,她覺得她唯一剩下的這個人也正以某種猝不及防而她無能為力的方式離開。
她忽然生了一種惶恐,覺得這個世上,她原來是如此孤獨。
到最後,難道還是要剩下她一個嗎?
一如前世,她的母親去了,她的父親別娶了。她明明有家,卻有種無處可去的孤獨,隻能一年年地放任自己在外遊蕩,走了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去了一個國家又一個國家,最後連知心好友也結婚了。她還是一個人在流浪。
別人以為她過得多瀟灑,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她想她來到這個世界後,遇到了蘇老爺那樣的慈父,給了她一個溫馨的家。
蘇老爺去後,是杜鳴給了她一個家,處處任著她,容著她。
難道現在,連這個給了她家的杜鳴也要去了嗎?
蘇問昔的淚嘩然而落,泣不成聲。最後竟然蹲在地上哭起來。
後麵跟著的孟郡一下子傻了眼。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這,這,這,這怎麽辦啊?
孟郡搔搔頭,再搔搔頭。他都說了大哥會沒事,為什麽大嫂還哭得這麽傷心啊?
還有,大嫂,你站在地道口的正下方,真得不怕弄出聲響把敵人招來啊?
孟郡真得很想勸,他真得開口勸了兩句,可是蘇問昔似乎根本就沒聽見一樣。
她仿佛陷入了某種臆想,正經曆著無盡的傷心,哭得那般投入,如一個無助無依無憑先靠的軟弱女子。
孟郡都懷疑,此大嫂是彼大嫂嗎?你是哪來的孤魂野鬼附了我大嫂的身吧?
孟郡回頭看戚媽,戚媽也為難啊。
傳說中的夫人不是這樣的啊?怎麽忽然就……
孟郡看尚武,尚武搖手又擺頭,心裏挺高興。
夫人對將軍這麽擔心,兩人吵架的事情,可以過去了麽。
最後戚媽硬著頭皮過來勸蘇問昔。
“夫人,將軍是驪朝萬裏挑一選出來的武狀元,厲害著呢。心裏沒有點算計哪能放著安全的地道不呆偏偏留在外麵?再說了,夫人在這裏巴巴地等著,將軍就是為夫人,也不能太將性命當兒戲不是?”
蘇問昔根本就沒聽見戚媽說的話。
她現在滿心思都是自己的難過與傷心。
孟郡抓耳撓腮,覺得這件事有些大發了。想著如果不上去將大哥找回來,大嫂看樣子是止不住了。可是上去?大嫂如果有了閃失,大哥會不會順手將他的脖子擰一擰?
孟郡最後隻能蹲下身去,如是勸說:“大嫂,你停一停,不然你聲音消一消?大哥在上麵,聽見你哭,必然不能安心對敵。關心則亂,心亂則險。”
後麵的幾個人:“……”
正在這時,頭頂嘩啦一聲,地道口打開,有亮光忽然透下來。
孟郡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作出防備的架式,一抬頭,看見杜鳴站在地道口。
“大哥,你沒事!”孟郡大叫一聲,立刻回頭跟蘇問昔說道,“大嫂,大哥沒事!”
蘇問昔這時正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杜鳴。她剛才哭得太凶,雙眼紅了,腫了,腮邊還掛著淚珠。
正要向下伸手想拉她一把的杜鳴愣在那裏。
他幾乎少見這樣的蘇問昔,印像中的她像個不受管教的假小子。
倒讓他想起當年蘇老爺送他們走她嚎啕大哭不肯離開的樣子。
她現在這樣傷心地哭,是因為擔心他麽?
“問昔!”他的聲音一瞬間低緩含柔。
蘇問昔慢慢站起身來,還帶著些微的涰泣。
這時地道口杜鳴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張臉,羅乘風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他見杜鳴打開地道口,卻久不見人出來,以為出了什麽事。及至看到蘇問昔淚眼婆娑的樣子,就愣了一愣。他從來沒有見過會落淚的蘇問昔。印像中,她張揚又任性,從來都是把別人作弄得哭笑不得,自認倒黴,何曾見她這個樣子過?
羅乘風表情愣了愣,很快自然下來,微微一笑:“想是太擔心子規了麽?他有九條命,豈是容易出事故的?”
杜鳴這時就伸了手下去,輕聲對蘇問昔說道:“過來,我拉你上來。”
拉著杜鳴的手上去,蘇問昔發現,上麵完全沒有打鬥過的痕跡,連屋子裏的一點雜亂都沒有。裏裏外外能看到的人,全是羅乘風帶來的人。
她意識中的火燒啊,屍體,鮮血啊什麽的,一概都沒有。
而且她在地道裏呆的時間似乎並不太長。這是怎麽回事?杜鳴用了什麽法子速戰速決了還不留痕跡?
蘇問昔當然現在無暇去想那麽多。此刻的她隻覺得,當著這麽多人失態,真是丟臉至極的事情。她顯然是受了杜鳴的誤導,以為他留在外麵是多麽危險的事情。現在看來,他早已是心有算計。
真是有夠丟人的哪!
孟郡一上來,就“咦”了一聲,問杜鳴:“不是有兩拔人嗎?另一拔呢?”
羅乘風微微一笑:“既然先到的是我們,另一拔能討到便宜麽?”
蘇問昔這才知道,原來兩拔人馬裏麵,羅乘風卻是帶人先到了。怪不得上麵隻聽腳步雜亂卻無打鬥,害得她以為……
怒目瞪杜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杜鳴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說道:“乘風帶來的是鐵甲軍,所乘馬匹四蹄包鐵。”
下麵的話沒有說,蘇問昔當然是明白了。包了鐵的馬蹄和普通馬蹄跑起來聲響自然不一樣。隻是他明明早已知道居然……
杜鳴低聲解釋:“因為不知道敵人實力如何,怕傷到你們,自然是躲起來安全。”
蘇問昔氣得不想說話了。摔開杜鳴的手,冷冷哼了一聲:“我去找細細和容容去!”
邁腳就往門外走。
人還沒有出得門去,門口人影一晃,卻是蘇墨匆匆趕來。迎麵看見蘇問昔,站定腳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鬆了口氣,說了句:“阿宣,你沒事就好!”
蘇問昔:“……”
你們來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那邊蘇問昔去看了歐陽細細和左容容,大家都是驚魂未定的樣子。蘇問昔隻說羅乘風帶人及時趕來,前麵的強人已經肅清,現在安全之類的話。幾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蘇問昔勸著她們兩個分別歇息了。
畢竟是後宅裏少經事情的大小姐,受了驚嚇是肯定的。蘇問昔著了身邊帶著的侍女仆婦經心值著夜班,有事及時稟報。然後才帶著紫風和丹朱回了院子歇息。
杜鳴卻是還未回來,丹朱是嚇著了。蘇問昔便讓紫風帶著丹朱去睡,自己合衣躺在榻上,不知不覺便眯了起來。
不知什麽時候,身子似乎被人抱起來。她睜開眼,卻是杜鳴將她往床上抱。見她醒了,便低聲說道:“你且睡著。我抱你上床去。”
杜鳴說得並沒有旁的意思。蘇問昔卻是激靈一下,慌忙說道:“你忙了半宿,且去洗漱吧!”
燭光中,杜鳴的眼睛在蘇問昔臉上掃了掃,沒有說話,依舊把蘇問昔抱到床上。也沒有再一步的動作,隻是低聲說道:“今晚讓你受了驚嚇。下一次,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帶著些許的自責。
蘇問昔知道,其實今晚之事,實在怪不得他。他們不管帶不帶紹布回來,路上既然遇到了他,對方就肯定會有所疑心。做出進一步的行動是肯定的。
杜鳴去洗漱,蘇問昔卻睡不著了。進地道的時候答應他跟他養個孩子,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想想,這明明就是……
蘇問昔登時覺得身上一團熱,哪裏睡得著?
她和杜鳴現在,不算遠卻也沒有近到親密無間。如果遠一點,她可以直接出言拒絕,如果近一些,她索性軟意順從。然而這不遠不近怎麽處?
蘇問昔翻騰了許久,卻未見杜鳴過來,倒慢慢放鬆下來。人很快便乏了,不知不覺就歪著頭睡了過去。
杜鳴這時走進來,看見終於睡去的蘇問昔,心中不由好笑地想,她原來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麽。
走到床上,輕輕為蘇問昔抽了頭上的簪子,泄了滿頭秀發,將她的身子輕輕往床裏麵挪了挪,才擠身上床去。
蘇問昔這次倒是睡得死。折騰了多半宿,她又是著急又是哭泣,倒真是乏透了。
杜鳴動了動她,再也沒見她醒來。於是吹了燈燭,放了床帳。外麵的泛白的月光透進窗子,他將蘇問昔的頭往肩上攬了攬,便也閉目睡去。
想著她當時答應的話,嘴邊便挑了挑。明天以後,應該會越來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