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我並不是弱女子
金黃色的肉塊在燒得紅紅的炭上溢出了油,整個帳子都是烤肉的清香。
蘇問昔烤肉的動作已經相當熟練了,有條不紊地撒著各種調料。
她認真地烤肉,杜鳴就坐在旁邊看。她遞過來烤好的一串,他默默地接過來吃。
男人啊,尤其是大男子主義的男人,意識到不買帳的女人總會惱怒別扭外帶不服氣。
她不會因為對方不快就改變自己。她已經自力更生地活了十年,而且活得很好。她不打算改變事狀,至少不會改變自己生活的態度。
你要麽適應我,要麽放棄我。
就這是我的態度,沒有妥協。
帳子裏隻聽得見肉串在火上發出的微淺的“滋滋”聲。那四個侍女早知趣地躲了。事實上,就剛才蘇問昔那一番“不合適的人”“不和諧的結局”的言論,在她們聽來都已經是驚悚莫對了,被杜將軍聽到……那可是連皇上賜婚都婉拒了、幼時的婚約都跟皇上報備了的、在大家眼裏多少有些不客氣地不近人情的杜將軍。
蘇問昔已經烤了一大盤子的肉串,杜鳴卻隻是吃了幾串。
杜鳴在醞釀怎樣的情緒蘇問昔不知道,但是沒關係,她擅長以不變應萬變。
其實有些相念她那兩個不成器的徒弟和那個貪吃的喬老老頭子了。就連蘇墨也是有點想了。
蘇墨再悶,她總也能從他身上找到樂趣,好歹他是個病人。
可是杜鳴麽……蘇問昔承認,從小就少年老成、長大後有些喜怒莫辨的豆芽菜真得……不好玩。人生苦短,有點童心不行啊?
“你不相信我?”
最後還是杜鳴先出的口。
蘇問昔從小就裝傻、哄人、騙感情樣樣得手。他不開口,她能跟他耗到天黑就寢。
他其實是有些受傷。他其實和她一樣,很早就有些抵製那個婚約。可是經了一場變故,他覺得他應該對她負起責任。他以為他們已經達成了共識,可是回頭莫護衛找到他,跟他學了一遍她的所言所行後,他忽然有種深深的受傷。
而在親耳聽到她一番言談後,他忽然意識到,原來他們從來沒有共識。她原來從來都是這樣的想法,從來沒有變過。她說得那樣深刻又雲淡風輕,原來她從來不是開玩笑,原來以前並不是隨口說說。
他說過她想去哪裏,他就陪她去哪裏。原來她從來沒有信過嗎?
他說過他會保護她,原來她也是從來沒有信過嗎?
“子規。”
蘇問昔抬起臉來,看著表情有些沉鬱的杜鳴。她的表情非常淡定,仔細看的話,能看到她嘴邊的一絲笑。她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帶著一經曆滄桑後的大徹大悟。
“我不想再經曆一次蘇老爺那樣的變故。忽然一下我的親人盡失。忽然一下子我的生活翻天覆地!”
如果當初我肯主動一點去了解一下蘇老爺背後的故事,也許當初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也許蘇老爺就不會死,也許她就不用顛沛流離最後盡管用盡了方法還是一任蘇老爺死去。
你不懂我當時是多麽地後悔、多麽地愧疚。
所以這一次,我要把我、我身邊的人的命運掌握在我自己手裏。我不想等到將來後悔。
“如果你以為我應該做個躲到你背後做個無能為力、隻能等著被你保護的弱女子,你錯了!”
杜鳴印像中,沒有聽蘇問昔這麽一本正經地跟他說過什麽。他印像中的蘇問昔一向是嘻皮笑臉頗有點無賴的勁頭。
可是當她一本正經的時候,她說出來的話如此果斷直接、擲地有聲。
而現在,她嚴肅認真地對他說“你錯了”。
他不用再去聽她接下來還要說的話,他覺得隻要看她的眼睛就會知道她的意思。
她在說:我不會把命運交到你手裏。
她在說:我不會依仗你的保護。
她在說:我不信你,我隻信自己。
從蘇問昔的氈帳離開後,杜鳴就在外麵閑走。
如果蘇問昔是在埋怨他對蘇老爺的連累,他也許心裏能好受一些。
可是他從她眼裏看不到埋怨。
她不怨他,隻是不信他。
杜鳴心裏很難受。當日被義父送離邊城明知道是屠城的結局他卻不敢回首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樣難受。
他心裏除了難受,還有一種叫做堵的東西。
那十年他明明沒有找過蘇問昔。私心裏其實想的是,她會活得好好的,不必他前去打擾。
蘇老爺其實並不想他找她,他知道。當時不知道原因,後來卻是明白了。
他當日一再婉拒皇上的賜婚,一半是因為那個婚約,雖然心裏從來沒有覺得他和蘇問昔會走到一起。
可是後來,當他的身世將兩人連在一起的時候,他想過好好對她。即使沒有那份愛慕的感情,他能保證對她好。他甚至想過等這邊的事了回去遞個辭呈陪她去遊醫天下。
可是現在,蘇問昔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她其實從來沒想著跟他在一起的一天。
她有句話說得對,她說他讓著她,是因為當初他對蘇老爺的承諾。
因為那個承諾,他決定好好對她,而她,不屑一顧。她認為那個婚約是個錯誤,她認為兩人將來如果在一起是一錯再錯。她不願意為他嫁人侍夫生子。
杜鳴在外麵走了許久,久到大片大片的雪從天上掉下來。雪片掉在他的鼻頭,帶著冰涼的觸感,很快化作一團水,再結成薄冰。
他忽然想到自己找蘇問昔要說的事情並沒有說出口,大踏著步子開始往回走。
如果你不願意那樣繼續你以為的那個錯誤的婚約。我終究會如你所願。隻是我依舊要履行我的承諾,毫發無傷地送你回去。
蘇問昔和杜鳴之間微妙的冷淡四個侍女是最先覺察的。
私下裏,紫風悄悄問:“你們覺得,姑娘和杜將軍是不是有什麽別扭?”
平安很肯定地說道:“姑娘嘛,比較可能。杜將軍應該不會!”
“你就知道?”
“自然知道!”平安點頭,“杜將軍為保護姑娘的安危,日夜守著氈帳,被暗箭傷了胳膊都沒有吭聲!這些日子你們沒見麽?姑娘再囂張,杜將軍都是讓著。對姑娘這麽好,怎麽可能和姑娘鬧別扭?”
葛針點平安:“敢說姑娘囂張!出了宮你真是膽子大了!說個話不知道個忌諱,不怕將來回去被人拿捏?”
平安吐吐舌頭,訕笑:“跟了姑娘這些時日,嘴上沒了牢靠!我曉得了。”
紫風卻是擔心地說道:“我聽姑娘那日說的話,不像是開玩笑。若姑娘真有那樣的想法,那咱們……”
葛針慢條斯理地說道:“咱們派過來是伺候姑娘的。盡好自己本份就好,姑娘的私事,哪裏是我們能置喙的?”
紫風扁了扁嘴,明顯不信葛針的話:“你若真是如此想,為什麽昨天勸姑娘有事多和杜將軍商量?”
葛針一噎,倒沒有說話。
平安看了看一直不出聲的豆蔻,問道:“豆蔻姐姐,你怎麽看?”
靜坐不語的豆蔻表情不動,靜靜抬起眼來,曼聲細語道:“咱們將姑娘照顧好便是盡了本份,其它的,不是我們能操心的事情!”
紫風明顯有些不太認同豆蔻的話,但四個人一向是以豆蔻為首,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什麽。
蘇問昔最後到底是應了番王側妃治她的臉。但傳話過去,番王側妃若真心求醫,且自行前來就診。非常時期,蘇問昔並不會傻得讓自己以身涉險。她不知道番王側妃站在哪一邊,更不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當然不會送到門上受她宰割。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信不過番王側妃,便不會給她害自己的機會。
話在上午傳過去,番王側妃下午就過來了。除了隨侍的四個侍女,還帶著十幾人的護衛。
蘇問昔在氈帳裏聽到紫風進來報迎的時候,忍不住就笑了。
她至少確定了三件事情:一,番王側妃如此迫不及待要醫治她的臉,可想臉對她是多麽重要。蘇問昔甚至可以深一步想,她能得番王百般袒護,又能和二王子暗裏相通,這張臉必定起了很大的作用。二,如同她不信任番王側妃一樣,對方也不信任她,且十分擔心她的加害,番王的地盤上,來她的氈帳就醫居然心虛到帶護衛。三,番王側妃如果是個有心機的女人,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前來又明目張膽地昭示對她的不信任。
蘇問昔不怕番王側妃不信任她,就怕她沒有顧忌。心有忌憚,總是好事。
蘇問昔用火夾撥拉著炭盆裏的炭,慵懶地臥在榻上。自從番王迫不及待求她出手醫治以來,她手頭已積了數計的財富,炭燒個十年八年是小意思。端看她願不願意留在這裏。
她靜靜地烤了一會炭火,紫風就在旁邊靜靜地等。直到蘇問昔覺得額頭烤得發脹發裂,才慢悠悠地說了一句:“既然側妃娘娘不惜千金之體,親自登門求醫,那就請她進來吧!”
在紫風轉身之際,又對平安說了一句,“番邦的娘娘在咱們這兒,有個閃失誤會的不好交待,去把烏尤和阿納日兩位姑娘也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