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大難得脫各自散
“豆芽菜,你不笨嘛?”
蘇問昔回頭看看,沒有看到追過來的人,上前一步追上子規,調侃地問。
她昨晚就渴,一早起來,已極度缺水,嗓子便有些啞。不過語氣倒是輕快,完全沒有落難的難過和無助。
倒感染了子規,扭頭看了蘇問昔一眼,說道:“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知道我們是誰。”
也許隻是猜測,猜測他們的身份。其實,更確切一點,應該是猜測蘇問昔的身份。他們關注蘇問昔太多了,帶著疑惑和猜測。
子規懂那種眼神,前世的時候,他看到過多次。那種猜測的審視,盡管帶著各種掩遮,他總能敏感地察覺。那個時候,他總是想,他有什麽可猜測的?他不過是義父的義子,被義父養大。
他一直以為義父是不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然而今天想來,也許秘密並不在義父身上,而在他身上。
“你說他們會追過來嗎?”蘇問昔問了一句。
子規沒有回答。
他並不擔心那兩個人追上來,他擔心的是另外的人。
那兩個人隻是修城牆的勞工,這裏離蘇府已經遠了幾十裏地,卻在看見他們的時候,帶著審視地去猜疑他們的身份,是不是表明,官府那裏也許已有了通緝令到了這邊,也許是明令,也許是暗令,總而言之,他們知道。
蘇問昔看著子規的表情,立刻猜到他心裏想的。心裏一沉。
如果官府都出麵找她的話,那麽她家蘇老爺到底手裏有什麽東西讓那些人不惜手段地要弄到手呢?
那麽蘇老爺手裏到底有什麽東西,是皇上想要的,皇子也想要的,甚至連人都是皇子們想拉攏的?拉攏不到手就一定得滅口的?
蘇老爺這麽多年,自少從她記事起,她不記得蘇老爺參與過任何與政治想關的任何事情,除了偶爾的靜安寺之行,她也沒有見過蘇老爺和任何可疑人等接觸過。
所以蘇老爺手裏能握住的東西,絕對是陳年舊物。
可是是什麽呢?
不可能是拿捏別人的把柄,否則這些年能過得如此太平?
會和弘光主持有關嗎?他剛一被“迎”回去,回頭聖旨就下來抓拿蘇老爺。
蘇問昔一邊跑,一邊胡思亂想地猜測。
“子規!”蘇問昔忽然停下來,喊了前麵的子規一聲。
少年轉過臉來,一雙黝黑清澈的眼睛望過來。
明明是瘦小的一個人,此刻看起來還髒兮兮地衣衫淩亂,然而蘇問昔不得不承認,這個從昔日的黃豆芽菜變成了今日的……白豆芽菜的少年,讓她有點被透視內心的透視感。
“子規,”蘇問昔認真看著子規,“如果今天以後,你還活著,我也還活著,那個婚約就算了吧。你將來盡可娶你喜歡的女子,我也會嫁給我喜歡的男子……”
子規抿著嘴,清亮的眼睛看著蘇問昔,似乎看到了她心底深處。
蘇問昔很認真地看著他,一點開玩笑的表情都沒有。
子規沒有說話。
他是不喜歡蘇問昔,這個女孩子的種種作為都超出了他自小對女性行為的認知。
蘇老爺也的確說過,那個婚約他不必守,隻要將來他能讓蘇問昔安安穩穩地出嫁,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但前提是他不入朝堂。
可是蘇問昔的話他沒有答。潛意識裏覺得,如果他應了,他和蘇問昔似乎就沒有牽絆的關係了。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他想讓這個女孩子從心裏多一份依靠,哪怕他在她眼中,是如此地瘦弱無力。
蘇問昔和子規已跑了一上午,又餓又渴,停下來的時候,不知身處何地。
這是無人的荒山野地,兩人不敢往有人的地方跑。
蘇問昔席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想著這樣跑下去,即使不被抓住,也得餓死渴死。
子規默默坐在她身邊,她以為這孩子是不是累傻了的時候,子規的手伸過來,遞給她一隻啃了一半的冷饅頭。
蘇問昔詫異地看子規:“哪來的?”
“昨晚上你給的……沒有吃完。”
蘇問昔想,不是沒吃完,是沒舍得吃吧?這個傻小子!
倒沒有客氣,接過來,一分為二,遞給子規一半:“吃了!”蠻橫的語氣。
子規接過來,默默啃了一小口。
蘇問昔也想啃一口,然而實在是口幹得要命,哪裏咽得下去?光看著就覺得口幹得連口水都分沁不出來了。
跑了這半天,連處水源都沒有見。
蘇問昔鬱悶地想發脾氣。可是看看身邊默默啃饅頭的子規……
放下饅頭,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子規:“收著!”依舊是蠻橫的語氣。
銀票?五十兩銀子?
子規拿眼看蘇問昔。她哪來的銀票?記得東西都在馬車上他們的包裹裏。
蘇問昔翻個白眼:給個表情能死麽?多大年紀,就一張棺材臉!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一人一半,你收好了!”
就兩張銀票,還是她之前打算給喬老頭買藥材卻沒有來得及給的。
子規想了想,默默地接了過來。
蘇問昔渾身疲累,簡直想躺下去不再起來。強打著精神問子規:“你知道銀子怎麽花吧?”
子規輕輕地“嗯”了一聲。
蘇問昔感興趣了:“那你說說,五十兩銀子咱們能買什麽?”
“十兩銀子可以買一個小院子,一兩銀子可以找五石米,五文錢可以買五個饅頭……”
嚇?蘇問昔瞪大眼睛。五文錢五個饅頭?這麽強的購買力?
迅速地在心裏計算。
一兩銀子五石米,一石相當於多少公的斤?至少50公斤吧?按這個算,五石250公斤,500斤,現代大米按兩元一斤算,那就是1000元,一兩銀子相當於1000塊?五十兩相當於5萬塊。那他們兩人加起來……老天,他們懷揣十萬塊,居然在這麽個破地方沒吃沒喝還累得要死?
蘇問昔瞪了一會眼,忽然覺得自己懷揣著銀子居然在這裏喝西北風太不像話了。
想了一會兒,拿腳踢踢子規:“豆芽菜,你說咱們去買個小院子怎麽樣?”
子規“嗯”了一聲。
並不想打擊蘇問昔。
他們兩個小孩子,拿著銀子去買院子,簽字劃押官府都不能認。
坐了一會兒,子規慢慢說道:“蘇伯伯之前給了我一樣東西,讓我好好保存著。”
咦?
蘇問昔臉看子規。
子規從懷裏掏出那塊不大的玉佩,遞給蘇問昔看,一邊說:“我答應了蘇伯伯,會好好照顧你!”
蘇問昔看著那塊玉佩,不認識。
雖然覺得子規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嘴上卻道:“你確定是我爹爹給你的?我可從來沒見過這玩意!”
心裏想的是,蘇老爺你搞的什麽玩意,還打算一塊玉佩綁你女兒的終身還是怎麽的?
“是蘇伯伯親手給我的!”子規很認真地肯定。
蘇問昔打個哈哈:“看著蠻值錢的樣子,要不哪天咱倆沒錢了,拿它去買肉吃啊!”
子規:“……”很認真地跟蘇問昔強調,“我會好好照顧你!”
至少在你找到蘇老爺之前,或者在你出嫁之前,我會照顧你。
蘇問昔:“……”所以她之前說的那個婚約,他是不可以悔了?
個死孩子!姐弟戀有什麽好啊?你想將來年紀輕輕對個黃臉婆嗎?你有戀母情節嗎?
斜了一眼子規手中的玉佩,怏怏地說道,“居然我爹憑證都給你了,那你就收著吧。橫豎你哪天要悔婚我是沒有意見的。”
子規:“……”
算了,看來她真的不知道這塊玉佩是做什麽用的。
蘇問昔無限鬱悶地坐了一會兒,說道:“豆芽菜,你以前在你家的時候,有沒有做過什麽活?會不會照顧自己?咱們這樣躲下去,你能不能吃得消?”
子規:“我以前都是自己照顧自己!”
才多大的小孩子,她這是在嫌棄他,怕他扯她後腿?
蘇問昔笑起來:“你能照顧自己就好。看你也不像個嬌少爺。這樣我就放心啦。……你知道什麽地方能找到水嗎?我快渴死啦!”
子規看看蘇問昔,平日雖然上樹爬牆,卻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頭發散亂,臉蛋沾土,衣服上被劃了數道口子,慘兮兮的樣子跟個落難的小乞丐差不了多少。
憐憫暗生,不覺柔和了聲音說道:“你在這裏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去四處看看哪裏有水!”
蘇問昔立刻歡喜起來:“那我在這裏等你啊。你別走太遠!快點回來啊!”
子規很想伸手摸摸蘇問昔的頭,像蘇老爺那樣,對她說:“別怕,別擔心!一切有我!”
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苦笑一聲,輕聲說道:“我很快會回來!”
子規在山路上走了一段時間,並不敢走太遠。
所幸看見了幾株野芭蕉,上麵長滿了青綠的果子,雖然還不到果子成熟期,湊和吃一些總還是可以的。於是上前選低矮的地方,摘了幾根,用衣服兜了。想著蘇問昔獨自一人等著,怕她害怕著急,急忙往回走。
再折回來,遠遠看見了那方石頭,卻沒有看見蘇問昔的身影。
心裏一跳,三步兩步跑過去。
果真是沒了蘇問昔的蹤影。那石頭上有一塊啃了兩口的饅頭,顯然是故意放的,石頭上用石塊劃出了幾個歪歪斜斜的字:
“豆芽菜,照顧好自己啊”
子規忽然眼一酸。
蘇問昔剛才問他會不會照顧自己,給銀票,問他會不會買東西,甚至跟他說,讓他以後娶喜歡的女孩子,那個時候,她就想著離開了吧?怕她連累他?怕他跟著她吃苦?
這個孩子,他以前覺得蘇老爺慣她溺愛她,性子野得不像話,卻原來她的心這樣善良,寧可獨自離去,也不想拖累他麽?
這一年,是驪遊朝五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