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正午的玄武水庫旁,枯萎的蘆草隨著瑟瑟寒風搖晃,薄冰消融的水麵,數尾魚兒在淺水吐出氣泡。
一位負劍青年將一隻石塊拋入水麵,嚇走了那剛想要餌的魚兒。
“李玄!你幹什麽!”葉江沅一把扔下了手裏的魚杆,憤怒地看著李玄。小和尚隻是歎了口氣,拾起葉江沅的魚竿,將其放好。
湖畔共有兩隻魚簍,可惜裏麵連一條魚都是沒有。
“真是掃興,釣了一上午,一條魚都沒釣到。”李玄靠在湖邊的一張躺椅上,半睜著眼睛,感受著冬日午後的暖意,連原本批在身上的鶴氅都是脫掉,隻穿一件長衫,慵懶地躺在長椅上。
葉江沅冷哼一聲,若不是那躺著的家夥沒事就往湖裏丟石頭,也不至於這麽久一條魚都釣不上來。
三人提著漁具離去,離去之時看見了一老一少兩人也是如他們這般離開水塘。
李玄湊了過去,看了看那少年手裏拎著的魚簍,笑眯眯地對著兩人說道:“二位收獲不錯啊。”那少年看了看長相秀氣的李玄和他身後那名國色天香的女子,捏著自己的粗布衣衫一角,有些臉紅地低下了頭。
那老人卻是露出笑容,對著李玄說道:“這位目生金瞳的公子可是李家的子弟?”
李玄點點頭,這金色雙瞳雖然並非李氏子弟獨有,但在這江南,生著這般眼瞳便是再難遮掩身份。
那老兒看了看三人手裏的兩隻空空如也的魚簍,對著李玄說道:“若是公子不嫌棄,可願將老兒這簍魚買下?”
李玄沒說話,隻是從袖子裏掏出了五貫銅錢丟給了那位老者。那老人便是讓那少年將一簍魚丟下,對著李玄拜了一拜,帶著少年離去。
李玄把那簍魚丟給了小和尚,“你和她把魚放了吧,我在客棧等你們。”說罷,禦劍獨自離去。
小和尚看著簍中兩尾帶著金氣魚兒,帶著葉江沅又去了岸邊。
葉江沅隻知道李玄是希望自己和無名能修些善緣,但是她不知道為何李玄非要離去,因為她看不到簍中魚兒身上的金色氣息,更不知道這魚簍中隻有這兩條魚兒身上帶著金氣。
無名看見葉江沅將那尾帶著金氣的魚兒輕輕放入水中後,身後原本稀薄的不能再稀薄的福源壯大了不少。
在葉江沅身後的金光浮現之時,客棧中的李玄一口鮮血噴出。他知道,舍了這番機緣後他此生再難入劍仙之境。
那帶著少年的老漁翁看著湖畔浮現的金氣,麵色複雜,對著身邊少年說道:“師父曾以為這天下再難出情種,但現在看來,師父走過的路還是太少,見過的人也是太少。”
少年看著師父,又是看了看那懸於正空的太陽。他們師徒二人已經走了兩千裏的路,但是今日的太陽確實讓他感到格外溫暖。
無名在湖畔,將簍中所有的魚兒一同倒進湖泊,而後顧不得手上的腥氣,雙手合十放在嘴邊,心中默念:“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第二日清晨,三人便是踏上了北去的行程。
神策門城樓上,三道身影並肩而立。林玉落看著遠去的李玄,心下五味雜陳。對著林世誠問道:“舅舅,之前是不是玉落真的過分了?”
林世誠不說話,李齊光卻是看著林玉落點了點頭。
“那阿玄他還會回來嗎?”林玉落對著李齊光問道。
李齊光不回答,隻是指了指城外官道。林玉落順著看去,看見了一襲白袍正在回首看向此處,她笑了,對著他揮了揮手,那人沒有向她招手,光速般將頭轉了過去。
林玉落對著身邊的李齊光說道:“告訴侯爺,李家的產業請他放心交由我打理便可。”說罷,哼著姑蘇城裏最是流行的小曲向著城下走去。
三人向北而去,到了海陵城內。除去江南一貫的青磚白瓦,小橋流水,這座城似乎並無特色。街道相較西境的那些小城鎮而言或許還算繁華,但若是同金陵相比,則是顯得有些蕭瑟,更遑論與京城相比。
三人在街邊尋了家小館落座,李玄要了一屜蟹粉湯包,兩隻菜包,三碗豆漿。夥計先是端了三碗豆漿上桌,李玄舀了滿滿一勺子白糖加進了碗中,而後一氣灌下。葉江沅則是隻加了半勺,小口慢慢啜飲著。反觀小和尚,一手拿著剛端上來的大菜包子,另一手便是端著碗,就這麽一口包子一口豆漿,嘴裏不斷發出咀嚼聲。
接著便是上來了一屜蟹粉湯包,葉江沅曾在京城也聽說過江南這般玩意,本以為是什麽名貴食物,萬萬沒想到在這海陵的一家早餐鋪子裏都是能吃到這般稀奇食物。
李玄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著開口說道:“你莫要以為這隻是家普通路邊攤子,這家攤子的老板可是海陵知府薛瀾成的二公子薛景星。”
話音剛落,一位身穿青色長衫的年輕人就是走了進來,對著坐在桌邊對著湯包吹氣的李玄行了一禮,隨後便是拉過一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
“阿玄你怎麽來了?來了也不和為兄說一聲,還好這夥計眼尖認出了你,若是個不長眼的怠慢了可如何是好?”那男子一副讀書人模樣,言語很是客氣。
看著剛剛一口囫圇將一隻包子吞下,嘴裏還呼著熱氣的李玄,趕忙倒了杯涼茶給李玄。看到了坐在李玄另一邊的葉江沅,剛開口說道:“這位”卻是看清了葉江沅容貌,趕忙將蹦到嘴邊的那個林字咽下,隨後說道:“敢問這位姑娘是?”
李玄喝了口茶,隨後對他說道:“她姓葉,花錢雇我當她侍衛,護送她去京城。”
薛景星剛聽到那女子姓葉之後便是皺起了眉頭,當他聽到李玄收了錢當她的護衛後,眉頭更是緊鎖。起身對著葉江沅說道:“這位姑娘,在下願十倍賠償姑娘,還可調撥一百私兵給姑娘,希望姑娘能讓阿玄留在江南。”
薛家乃是江南有名的書香門第,薛景星的曾祖父曾為楚國宰相,其祖父亦是在楚為官,後楚國分為兩派,一派以李家為首,叛出楚國與武朝締結聯盟,其原因便是李太白與朱家皇帝之間那一分年少情誼,而後朱家皇帝更是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李太白。
而薛家在那一場楚國政變之中也是倒向了李家,因此,出身高貴的薛景星對那靠著盜墓起家的葉家很是厭惡。
李玄和葉江沅還沒開口,無名便是已經站起,單手立於麵前,對著薛景星說道:“薛公子此言差矣,李玄公子已然承諾要將葉姑娘安然護送至京城,而薛公子此時之言,莫不是要讓這未來的江南侯背上個背信棄義之名?”
薛景星看著麵前這麵龐稚嫩的小和尚,開口問道:“這位小師父是?”
李玄又是對著麵前筷子上的包子吹了一口氣,對著薛景興說道:“這位是禮龍寺的無名小師父,是無塵法師的親傳弟子。”
薛景星聽後,趕忙是雙手合十對著麵前的小和尚行了一禮,但是仍舊是執著問道:“那無名小師父可知,在阿玄出去這一年中,江湖上有著多少他與魔教勾結的傳聞?”
小和尚卻是看著薛景星說道:“李玄公子確實與魔教中人相識,但是貧僧卻不認為這份相識應當用勾結二字形容。”
“可是人人都說阿玄”薛景星話還未說完,便是被另一人打斷。
“不論他是否和魔教勾結,他李玄都是江南侯的兒子,是當今天子的外甥!”一道渾厚的聲音在店裏響起,店內在薛景星進門後便是隻剩李玄他們這一桌了,因此這道聲音在空曠的店內回響著。
一位身負長劍的男子在店內出現,紅麵長髯,虎背熊腰,有著一雙與李玄相同的金色眼瞳。
“李玄見過大伯。”李玄起身對著來人行了一禮。
“不必了,我已然聽青鵬和齊光說過了,今日我來就是要帶你回金陵。”說罷,身後長劍飛出,手掌對著劍把一推,那長劍便是對著李玄飛來。
長劍鏽跡斑斑,但鐵鏽之下確實有著許多奇異符文。
小和尚腦中想起那本名劍錄上所載——“楚地有奇人,可將符咒附於兵刃之上。”麵前這把長劍刀柄乃是用那鬼藤所製,劍刃雖鏽跡斑駁,但仍舊是透著一股生機,想來應當是數百年前那把名震天下的青木符劍了。
長劍所過,店內桌椅都是應聲碎裂,隻是剛至李玄那桌數米之外,便是靜止不動。
仔細看去,隻見李玄一手夾著湯包,而另一隻手已然是拔出落雁劍,隔空指著那把帶著鐵鏽的長劍。
“狂妄!逃婚就罷了,還與魔教勾結,今日我李淵渟定要將你帶回族內,家法處置!”說罷,收回長劍,躍步上前,手腕翻動,劍上的符文也是發出金色光芒。
“青木符劍,確是奇物。”李玄咽下了那隻湯包,而後便是站起。
“但是在別人的店裏動手是不是太狂妄了些?!”說罷,長劍向前,腳尖輕點地麵,也是向前飄出,身輕如燕。
不到一息,二人便是戰至一處,落雁劍上下翻飛,好似蝴蝶飛舞,但每次劍至李淵渟身前都是被一道金光止住劍勢。
“劍法不錯,不愧是我李家後人,可惜威勢還是弱了些。”李淵渟雖然對這位侄子在江湖上抹黑家族的事很是氣惱,但是對他的劍法很是讚賞。
李玄不說話,可是嘴角微微翹起。回身向後飛去,手指輕輕彈著落雁劍身,葉家的飛雪連天使出,但卻是比當初葉琳琅使出的更為壯觀,無數無形劍氣對著李淵渟飛去。
李淵渟皺眉,李玄應當是知道這等威力的攻勢劈在他周身的符文陣法之上完全無用才對。可是不過數息之後他便是明白,自己完全小覷了這位侄子,一聲聲爆裂之聲響起,他周身符陣皆是爆裂,好似砸在石頭上的雞蛋殼般。
李淵渟的周身隨著那一聲聲爆裂之聲響起也是出現了不少血口,可是李玄似乎並沒有留手的意思,又是仗劍踏出,一劍對著李淵渟指下。
“給我破!”李玄話音剛落,李淵渟便是感到虎口一震,手中符劍直接落地,一口鮮血噴出。
李玄拿起那把掉落的長劍,把玩了兩下,對著李淵渟說道:“劍不錯,上麵的符也不錯,可惜被我斬壞了,有空讓二伯再想辦法幫你畫些符上去吧。”
將長劍扔給李淵渟,李玄便是想要帶著無名與葉江沅離去,薛景星仍舊是攔在三人身前,麵色堅定。
“阿玄,我知道你一諾千金,我也知道那魔教中人並非江湖中傳言的那般,但是你可知為何連你自家親族都是要攔你?”薛景星看著這位昔年同窗問道。
李玄剛想開口,但是瞥了一眼身邊的葉江沅,不再說話。
無名內心透亮,葉家在綠洲集市的所作所為,李玄知道,當今聖上也必然有所耳聞。之所以沒有對葉家痛下狠手,是因為不論是葉家這人傀煉製之法,還是那試藥之事,從長遠來看都是對武朝有好處,皇上需要一雙手去替自己做這件髒事,葉家自願攬下這樁差事,大家都樂見其成。
“你李玄在西境路見不平,殺了葉琳琅,還讓魔教插手綠洲市集,本就讓葉家有所不滿。但是礙於李太白和聖上的交情,他葉家忍了,可是你帶著一個葉家的女子要上京城討要說法,這女子還是那葉家提出拿活人試藥的人的親生女兒,你覺得葉家能忍得了嗎?”
李淵渟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心口對著這位侄子說道。
“你爹之前是讓你查西境的事,不是讓你管!你在西境捅出那麽大簍子,直接把葉琳琅殺了,你知道你爹為了你跑了幾次京城嗎?”
“聖上看在李家和江南的份上讓那葉家不與你計較,你還非要不依不饒,你讓聖上夾在葉家和李家之間如何做?”
李淵渟又是指著葉江沅說道:“這女子叛逃出葉家,你可知葉家派了多少名長老尋她?她在蘭鎮隱姓埋名,葉家尋不到她也就罷了,你大搖大擺地帶著她在西境闖蕩,還上武當山,你可知那日青鵬為何一定要將她留下?你當真以為是他不顧武當門規?”
“是那葉家放出話來,即便是付出任何代價也要將這叛出家門的女子帶回!你二伯不想讓你落入葉家圍剿,才要留她在武當!”
葉江沅低下頭,不再說話,葉家圍剿她的事她都是不曾告訴李玄。
小和尚和李玄其實也知道那麽多人攔他北上是因為葉江沅,但是他是在不明白,既然葉江沅被葉家在江湖通緝,那為何她還要執意北上?
“如果貧僧猜的不錯的話,姑娘是希望借李玄公子之手,將你父親從葉家帶出吧。”小和尚不急不慢地說道。
葉江沅緊緊拽住衣角的手放開,歎了口氣,忍住眼眶中的淚滴,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對著麵前的李玄說了一句“抱歉。”而後丟下麵色複雜的李玄出了門,騎上了那匹自己一路騎來的馬兒,隨後摸了摸另外兩匹馬兒,破涕為笑,駕著馬絕塵而去。
李淵渟看著坐在凳子上的侄子,歎了口氣。這姑娘和李玄一路走來。二人之間已然是有著不可磨滅的情愫,這點誰都能看出來。
“放心吧,葉家說過了,在江南境內不會動手。”李淵渟對著李玄安慰道。
“葉家將她帶走後,她會怎麽樣?”李玄沒有抬頭,甕聲甕氣地問道。
“葉家家法,叛出家族者,削去右手三指,打入葉家奴籍。”無名背出了自己在書上所見,李玄點了點頭,不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