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 禪師番外——風雪下江南
西境自墨城起，向東而去，離江南越近，風沙遞減，暖意更盛。
入冬時節，西境已然是落下了雪花。一夜過後，官道兩旁的樹木銀裝素裹，積雪還沒清掃幹淨，就是有著三騎緩緩行來。
“這西境的道路真是破爛至極，也不知道每年朝廷撥下來那麽多維修官道的銀子都落到了誰的口袋裏。”看著那被掃去積雪，露出深深淺淺大小坑窪的路麵，李玄抱怨道。
“等到了京城，我肯定要上書參他房玄嵩一本，要皇帝陛下治他個貪贓之罪。”李玄喋喋不休地說道。
無明卻是突然開口說道：“西境都護大人一向廉潔奉公，西境不比你江南，災害多發，每年所需維護銀兩也是更多，道路如此倒也正常。”
李玄哼哼了兩聲，看了一眼最近話多起來了的小和尚，眼裏多的卻是些欣慰。
“我看你就是因為之前在墨城時，人家房大人沒設宴款待你，所以想公報私仇。”葉江沅嘴上說著，好似全然不記得前些日子求得的那支傷心姻緣簽之事，但剛說完卻是“哎喲”一聲。
葉江沅雖然也是熟於騎乘，但是連日騎馬趕路加上她本就是個難以動用內力女子，已然是渾身酸痛，每次在馬背上被顛起都是感覺腰酸背痛。
“離渡口還有多遠啊，我知道西境都護不容易，隻是這路也太顛簸了些吧，本姑娘都快被顛散了。”葉江沅第一次在李玄麵前露出此等撒嬌之態。
“快了，再有約半個時辰，就能到渡口，之後便可一路乘著畫舫到金陵。”李玄看著路邊樹木的軀幹，數日前他們所行官道兩側皆是胡楊等耐旱之物，今日路旁樹木已然是些樟木和其他的落葉喬木。樹幹和道路上的積雪也是較之前更少了些。
金陵城的渡口旁，一家熱鬧的酒肆裏人滿為患，酒樓外的行人皆是穿著冬衣，而溫暖如春的酒樓裏甚至有些客人隻穿一件薄薄的春衫，同酒桌上的朋友們推杯換盞，說著些江湖上的新鮮事，或是說那江南侯的兒子勾結魔教的事，或是說那李玄在武當山上一劍破千劍。
酒肆二樓的雅間中，與一樓大堂的喧嘩不同，此處極為安靜。一位穿著緞裙，肩上搭著一件狐裘坎肩，手裏捏著一個精巧的鎏金暖爐的女子靠在窗前，看著那渡口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在想些什麽心事。
“小姐，那李玄真不是個東西，竟然在大婚前不到一月跑去闖蕩江湖。”身邊的丫鬟看著自家小姐站在窗邊，生怕她著涼，又是拿來一件蜀錦製成的披風。
“他若是當真願意乖乖地成婚，他便也不是李玄了。”那女子笑了笑，眉眼彎彎，好似一輪掛在天邊的月牙。
“可是逃婚未免也太大逆不道了些，自古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李玄可是江南侯嫡子，未來要接管江南之人，怎能如此不守規矩？”丫鬟聽自家小姐還未那男子辯護，生氣地說道。
那女子仍舊是麵帶笑意，看著不遠處的渡口，這位家族控製著整個武朝私鹽販運的小姐，在等一個人。雖然知道自己就算等到了他，也沒辦法留下他，但她還是在這裏等他。
你留不留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也去不管，但是我要等。
那位名叫青衣的丫鬟看著麵前笑意盈盈的小姐，本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最終還是不再多說。
渡口綠水畔，李玄歲收扔出一張銀票給了一名船夫，包下了隻足可住下二三十人的畫舫。
那船夫拿到銀票之時大吃一驚，但是當他抬起頭看見那青年的眼瞳時，在江南和西境這水路上當了十數年船老大的他雙手奉上銀票，納頭便拜。
“公子回江南，能坐在下的船，是在下的榮幸，何須金銀？”
李玄也不去看那船老大，隻是扶著葉江沅和無名上了船。轉頭看那船夫仍舊是跪著不起，皺了皺眉頭。那漢子隻覺一股柔和氣力飄出，自己雙膝便是被托起。
“男兒生於天地，不跪天，不跪地，更不跪人。”說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來，李玄留著那一臉警局之色的船夫，帶著身邊兩人走進了船艙。
小和尚進了船艙後，從行囊中拿出一副紙筆，在素色宣紙上寫下：男兒生於天地，此膝不跪天，亦不跪地，更不跪人。而後便是將那張紙同另一些寫了字的紙張放在一處，仔細看去，全是李玄說過的話，小和尚覺得有道理，便是一起記下。
文人多厚古薄今，認為聖人隻存於古時，其實我輩讀書人亦有真學問，不習武功的讀書人有著許多都是看不起習武之人，可是武夫如何不可得真學問？
河岸上有著積雪，些許人家丟出的爛菜葉子和孩童的腳印把那些原本潔白的雪堆染得髒兮兮的，還有些許臭味。
李玄有些不喜，關上了窗子，隻是隔壁廂房的小和尚和葉江沅看到這等景象卻都是有些欣慰。有人在河岸邊丟爛菜葉子，至少說明百姓能吃飽。葉江沅在蘭鎮時，也曾去那些貧民所在的地方醫治傷者，道路整潔，沒有雜物，因為所有東西都被人們拿去用了，莫說爛菜葉子，就連知了都會成為孩子們用以充饑的食物。
船在水道上行去數十裏，便是離開了西境，李玄帶著葉江沅和無名走到船頭，二人皆是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輕舟已然是離開了河流駛入嘉陵江，江麵上霧氣還未散去，薄薄的霧靄讓這浩蕩江水看上去好似畫中水龍，江上水流湍急，冬日的寒風夾雜著水汽撲在臉上，冰寒刺骨得令人清醒。
兩岸山巒此起彼伏，不同於葉江沅春日來時，冬日的兩岸山巒褪去了綠意，蕭瑟樹木上掛著皚皚白雪，些許猿啼飄過，混著霧氣叩擊著船頭三人心扉。
“你們猜我們幾日便可至金陵？”李玄看著身邊兩人說道。
“三日？”葉江沅猜測著，她記得她當年春日來時便是足足花費了三日功夫。
李玄卻是搖了搖頭，小和尚開口道：“明日午間便到。”李玄很是驚訝，無名是第一次坐船去江南，怎能猜的如此準確？
無名緩緩開口道：“書中有載，嘉陵江自西向東而流，春冬之日水流湍急，故而方才姑娘說春日自江南來此需三日，那麽想來冬日順流而下應當是隻需一日。”
李玄笑了笑，這小和尚雖然沒走過多少路，但是看過的書卻是極多。
驀然間，船老大驚呼出聲，三人向後望去，一線江潮自遠處升騰而起，剛才還遠在天邊，現下卻是近在眼前。
“真是見了鬼，隻聽說過嘉陵江會有春潮，今日竟然碰上了罕見之至的嘉陵江冬潮。”船老大內心嘀咕著，卻是吩咐夥計升起大帆，妄圖將那一線潮水甩開。
江麵上的其他船隻上也是傳來了不少哭聲，仔細看去，不少旅人和船夫都是一臉絕望。
李玄看著身邊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兩人，卻是像個瘋子一樣長笑一聲，接著便是禦劍飛去。
你西境嘉陵江有一線潮水贈我，我也有一線劍氣。我於武當受真人贈劍，今日就還你西境江湖一劍！
心念所至，落雁劍出，向那潮水飛去，一劍畫出。天地間仿佛綻放出一線亮光，與那潮水相撞，劍氣四散，水浪亦是被拍散。
江麵上其餘船隻上的旅人和船夫皆是被此景嚇得目瞪口呆，一劍斬江潮，這等江湖神仙此生能得幾回見？
劍氣和潮水皆是散去，嘉陵江麵上的霧氣也是散盡，天空又是有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
李玄看了看兩岸已然是帶了些綠意的鬆柏和些許飛鳥，便是知道船已然是到了真正的江南境內。
光元六年冬，李玄於嘉陵江上斬潮，於風雪中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