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死結以死解
玉迦城外，草原之上，沾染著血跡的草在夜色中迎風飄搖。
完顏鶻被壓在血狼王屍體下的軀體忽地動了一下，一個滿臉血汙的青年麵龐從兩具僵硬的屍體下浮現。
李太白拄著隕星劍，站在荒野之中。身上玄鐵製造的盔甲被打得稀爛，白色的戰袍被泥土和鮮血染成了褐色。大腿上的傷口已然雖未愈合但已經不再流血。後背上的白色衣袍僅剩些血紅色的布片，在草原夜晚的涼風中跟著野草左右搖晃。背上有著三條從肩膀延伸至腰側的口子，還不斷有著鮮血滴落。
給完顏鶻和血狼王都是補了一劍以後，深吸了一口氣，太白劍訣運轉，體內經脈傳來的劇痛令他好看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略微回複功力後，他將身上的鎧甲衣衫盡數褪去。從死掉的血狼軍中挑了一位身材和自己相仿的男人的衣衫穿上，拖著使不上力的右腿，拄著隕星劍一瘸一拐地向著玉迦城走去。
雲層散去，月光灑在被鮮血染紅的草原上。少年蹣跚前行，這片原野現在就是他一個人的江湖。
劍氣蕩平三關寇，不教狼騎入中原。
這便是武朝劍道的傲氣，是江湖遊俠兒的傲骨。
玉迦城內，一位穿著耶郎緞裙的中年美婦坐在大殿之上，帶著各色寶石戒指的手裏捧著一個玉盒。
塗抹著豔紅色胭脂的豐滿嘴唇微微張開：“今年，就隻買到這一朵雪蓮嗎？”
底下商人模樣的男子卻是連頭也不敢抬，“月城主恕罪，今年那雪蓮多半被武朝西境的商人買去，我們實在是找不到貨源啊。”說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月城主饒小的一命。”
完顏月有些惱火，她那仔細描過的蛾眉彎起了些許弧度，頭飾上的串珠微搖。
“又是武朝嗎？”剛欲發火的完顏月突然有些失神。
輕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下去吧。”
那商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如蒙大赦，一溜煙地跑出了宮殿。
完顏月收起雪蓮，嫩藕似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塗著蔻丹的指甲理了理發絲。
夜色微涼，她眼前似是出現了一位麵容剛毅的負劍男子。
“杏子黃時出江南，身騎赤馬走三關。白袍銀鎧配金劍，劍氣如龍斷河山。”輕輕念叨著一篇詩文。
這位現任狼主的妹妹，完顏克的姑母，思緒飛回了她的青蔥年月。
“城主！”婢女的一聲稟報打斷了她的回憶。
“何事如此慌張？”完顏月平複了下心境，用著處事不驚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婢女。
“赤狼王正在龍喉澗外的平原，赤狼軍和李太白麾下騎軍正在激戰！”
“李太白？李煜的兒子？”完顏月忽然站起，“戰況如何？”
“奴婢不知，隻聽諜子說，李太白下令讓麾下騎軍逃回玉門關。自己隻身攔住赤狼軍，隻怕此時應當是已然戰死。”
“白癡！和他老子當年一個樣！”完顏月一掌拍碎了椅子的扶手。
知道些城主當年往事的婢女不敢吱聲。
“讓宮內所有影衛盡數出動！”
“城主，那是赤狼王啊。”婢女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完顏月愣住了，月光灑在她鋪著厚厚脂粉的臉上。
是啊，那是完顏鶻，是自己的弟弟。他殺的是耶郎的敵人，自己有什麽資格去阻攔呢。”
“那就隨本宮去一趟吧。”說罷，自己套上了一件大氅。她想著，至少幫那位未曾謀麵的少年保住全屍。
馬車緩緩行過龍喉澗，看著屍橫遍野的草原。完顏月深吸了一口氣，看見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血狼王，瞳孔微縮。
跳下馬車，不在乎身後婢女的呼喊，腳尖輕點便是衝向了那戰場的中心處。
推開血狼王的屍體，她看到自己弟弟魁梧的屍體上滿是劍痕，手裏還捏著一塊銀色鎧甲的碎片。
完顏月又是四下尋找，她在找一柄劍。隻是在她翻遍了所有屍體後，仍是不曾找到一柄劍。
她笑了，月色下妖豔的臉龐如曼陀羅花般美麗動人。
她不顧地上的血跡，坐在了弟弟屍體的身旁，把弟弟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輕聲唱起了草原上的童謠。她還記得弟弟小時候，也是這樣枕在她腿上，撒嬌求著自己唱兒歌給他聽。
輕輕地摸著弟弟的臉龐，她秀手拂過弟弟的臉，虯結的胡須撓的掌心發癢。
歌聲漸漸哽咽，淚滴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落在完顏鶻冰冷的屍體上。
十七年前的冬天，一個化名李玉的中原劍客出現在了草原上，當時老狼王正在為她舉行比武招親。這名中原劍客劍氣如龍，在擂台上連戰數十場都是未嚐一敗。
金色的雙瞳綻放出似星辰般的光芒，照進了她的眼裏，也照進了她的心上。
老狼主提出若那劍客宣誓效忠草原，願意讓他改姓完顏，娶完顏月為妻。
那劍客卻說自己隻是個江湖人，隻效忠江湖，言罷便是禦劍而去。自
那以後，完顏月讓父皇拒絕過無數次門親事。
後來，她被封為玉迦城城主，有一日站在城門樓上眺望，她又是看見了那位身披白袍，腰帶金劍的男子。
她從城樓上飄然落下，也不運功。那男子拔地而起，在空中接住了她，她想抱住他的脖子時，卻已經被他放在了地上。男子道聲“得罪”，轉身離開。
後來耶郎與武朝開戰，她在戰場上看見了他，白袍銀甲，立馬於那身著金色盔甲的武朝皇子身旁。雙目對視，兩人皆是愕然。
兩國的戰場從來不會因為兩人的旖旎情愫所改變，騎軍衝殺，耶郎大敗。那男人一人一劍，也不理會四散而逃，隻是追著老狼主的坐騎，她測馬緊緊地跟著自己的阿爹。
一處原野之上，四下無人，老狼主被一道金色劍氣破開不敗金身。一口鮮血噴出，氣息萎靡。李煜剛欲一劍斬下，一道紅衣倩影卻是張開雙臂攔在身前。
完顏月並不說話，緊咬著嘴唇，直視著麵前男人的眼睛。
李煜搖了搖頭，也不多言，禦劍而去。
摸著弟弟冰冷的屍體，完顏月心頭沉痛。兩代人的血仇，按照草原上的慣例，死結必須以死解。
“讓城裏的軍隊把所有的屍體收斂，全部火化。讓影衛全部出動，在城裏搜一個帶劍的重傷年輕人。”
“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婢女小心地問道。
完顏月一時語塞，銀牙緊咬，“死活不論！”
竄入馬車，外麵的婢女趕忙駕車回城。
車內，完顏月的淚水染花了脂臉，黛眼緊閉。銀牙咬破朱唇，鮮血比起胭脂更是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