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蜀帝陵之約(下)
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就像你不知道這竟是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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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今天沒有來,你打算怎麽辦?”
子夜清曲像是被問著了,苦笑了下,摸摸發髻,回答說:“說實話,徒弟弟,即使你來了,我也是要刪號的。”
一條貓腿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刪號?”
子夜清曲微笑著說:“對呀,比翼鳥做完了,我也上來看過了,已經沒有什麽心願了。”
一條貓腿脫口而出:“那你師父呢?”
“師父他,不想見我。”
子夜清曲低垂下眼簾:“他走的時候,什麽也沒有跟我說,沒說幹什麽去了,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我當時覺得,他可能隻是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網友吧,沒有什麽道別的必要。”
一條貓腿馬上否認:“一定不是這樣。”
子夜清曲笑了:“謝謝你,徒弟弟,我知道不是的,後來小牙告訴我,師父得了很嚴重的病,要出國做手術,不知道能不能好,可能沒辦法活著回來,小牙說師父怕我難過,才沒有告訴我。”
“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就覺得非常難過,我玩過很多遊戲,拜過很多師父,聚散離合,早就習慣了,唯獨他走的時候,沒有跟我道別,所以我……”
一條貓腿心裏很不是滋味,站在她身邊沉默著。
“滾滾還有雪薇她們,她們怕我會消沉下去,就建議我來做比翼鳥,說如果將來師父病治好了,回來了,知道可以去看蜀帝陵,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連小牙也說,師父一定會回來,我想相信她們,也想著,即使師父回不來了,我能替他看一眼這裏,應該也不錯吧。
“為了幫我做比翼鳥,滾滾還有小錢坑一直在努力開團,從煙霞嶺開始,一個本一個本帶我打,幫我找了二蕩他們團帶我,紅屁屁還為了我去給西點打工,都是因為有他們,我現在才能拿到比翼鳥。”
一條貓腿艱難地張了張嘴,試圖說點什麽,喉嚨裏卻幹得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九個25人本!
淨土開服不到一年,所有副本都處於開荒階段,子夜清曲是個風景黨,打本的水平有多少他這個師父再清楚不過了,然而她卻頑強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蘑菇黨,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本一個一個給攻克了下來!
她這麽辛苦,卻隻字不提自己,隻是謝謝身邊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等自己回來的時候能有個驚喜,自己卻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但不肯見她,就連昨晚的布達拉宮需要人救場,自己也拒絕了!
我是一個多麽自私多麽糟糕的一個人啊……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師父,我教不了你什麽,也沒怎麽帶你,但你還是陪我看風景陪我刷材料,我要離開的時候,也隻有你在身邊,徒弟弟,謝謝你。”
子夜清曲說著,將比翼鳥降了下去。
一條貓腿:“你……”
子夜清曲收起了比翼鳥,後退了兩步,麵帶微笑:“希望你以後玩得開心。”
一條貓腿大叫:“等一下!求求你等一下!”
子夜清曲都點開了刪號確認麵板,聽到他這麽說,又無奈地停了下來:“還有什麽事嗎?”
“我……”一條貓腿張口欲言。
子夜清曲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總之,你先等一下,十分鍾!”
“啊?”
一條貓腿瞬間下線。
子夜清曲呆滯在原地,摸頭不著腦:“掉線了嗎?”
半世安樂以豹的速度退卡下線,踹開艙門連滾帶爬地摔出去,在自己房間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保姆被他房間裏叮鈴咣啷的動靜吸引過來,進門一看,嚇得叫起來:“你在幹什麽?你要找什麽,怎麽翻得這麽亂?”
“我找要一張卡!”
“什麽卡,你的卡不是都在卡包裏。”
“不是那種卡,是遊戲賬號卡,藍色的!”
保姆想了半天:“沒見到過啊,是不是你自己收起來了,你上次用完放哪兒了?”
半世安樂卡殼了,冥思苦想半天,想起來了,又連滾帶爬地撲到床邊。
保姆:“你又找什麽?”
半世安樂:“我的手機!”
保姆探頭一看衛生間:“在這裏。”
半世安樂餓虎撲食般搶過手機,哆哆嗦嗦找通話記錄,給鹿嬌牙打電話。
“咋了?”電話那頭鹿嬌牙在忙著試婚紗。
“我的卡呢?”半世安樂咆哮著。
鹿嬌牙一手提裙子一手提鞋子,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什麽卡,你的卡找不到了怎麽問我?”
“我的卡啊!我不是當時交給你了嗎,你放到哪裏去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哎!”
肩膀太滑,手機順著裙擺滾了下去,鹿嬌牙被裙撐箍著,彎不下腰去,內心日了一萬隻泰迪。
半世安樂還在電話那頭嘶吼,婚紗店的店員趕忙幫她撿起手機。
“就是半世安樂那張卡,你現在在哪裏,趕快給我送過來!”
鹿嬌牙深吸一口氣,對著手機怒吼:“老娘在試婚紗!自己滾去找你老媽要!”
不遠處男試衣間裏走出來剛換好燕尾服的司宴同學,忍俊不禁地問:“吼這麽大聲,誰的電話啊?”
“樂樂那個白癡,”鹿嬌牙隨手把手機扔回一堆衣服裏,“終於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良心。”
和良心重聚的某人衝出仿佛被打劫過的房間,衝下樓的時候還被拖鞋滑了一下,要不是手抓著樓梯扶手,估計已經栽下去了。客廳裏打掃衛生的鍾點工阿姨詫異地抬起頭來:“發生什麽事了?”
“我媽呢?”
“說是出去溜白雪……”
半世安樂:“……”
折騰了半個小時,好容易把舊卡找了回來,半世安樂重新坐進遊戲艙,在保姆“下次先問再翻好不好呀翻成這樣要收很久”的抱怨聲中,重新插卡登錄。
會不會太遲了?自己讓她等10分鍾,結果半個小時了都上不去,她會不會已經刪號了?
半世安樂的突然上線引起了一些開著上線提示的好友的注意,密聊頻道叮叮咚咚都是提示音,他卻置之不理,從一張地圖傳到另一張地圖,瘋狂奔向巴蜀。
他通過幫會頻道看到子夜清曲還在線,但誰知道她下一分鍾會不會等得不耐煩就下線了呢?
好不容易跑到蜀帝陵入口處,已經是一條貓腿下線四十多分鍾以後的事了,子夜清曲等得無聊,走來走去,不停地看好友麵板。
當她不經意間裝過頭來,瞪大的雙眼與自己目光交匯的一刹那,半世安樂感到自己先前暴躁、糾結、煩悶、懊悔的情緒全部消失不見了,心頭隻剩一片平靜,如同暴風雨後澄澈的天幕,未見一絲雜質。
子夜清曲呆呆地看著他,過了半天才發出一聲詢問:“師父?”
隻這麽兩個字,就讓半世安樂鼻子發酸。他大步向前走去,他做好了被罵、被打、被怨恨的心理準備,他現在隻想把小徒弟緊緊抱在懷裏,然後說無數聲對不起。
“……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誰?”子夜清曲仿佛在做夢一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身邊的茫然起來,“難道我睡著了?”
半世安樂正要說話,子夜清曲就意識到了什麽:“紅屁屁?小牙?”
她掐了掐自己的臉,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沒有感覺,我真的在做夢?”
“這是遊戲,當然沒感覺。”半世安樂哭笑不得。
他一開口,子夜清曲再次睜大了眼睛:“徒弟弟?你這是幹什麽,你什麽時候弄的這個號,為什麽會和……”
半世安樂從背包裏掏出一件東西,攤在掌心裏。
那是去年七夕活動的獎勵,繡球緣定今生,上麵還鐫刻著子夜清曲的名字。
這下子夜清曲沒法再懷疑了,她木然站在原地,口中喃喃地:“真的是師父?可……可你的聲音怎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已經……我完全糊塗了,這真的不是做夢嗎?你到底是我師父,還是我徒弟?你到底是誰?”
半世安樂沉默地、悲傷地看著她。
這時,肥皂幫裏陸續上線的人都發現了半世安樂在線的事,紛紛給子夜清曲發來消息。
“你……”這不是夢,不可能是夢。
唯一的解釋就是,眼前這個人,就是她師父半世安樂本尊,同時,也是她徒弟一條貓腿。
子夜清曲眼眶裏湧起淚花:“師父。”
半世安樂也眨了眨眼:“嗯。”
一瞬間,在子夜清曲心裏壓抑了半年多的委屈全部爆發出來,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師父。”
半世安樂走上前去想要擁抱她,卻被她退了兩步避開。
“你……”子夜清曲泣不成聲,“你連再見……都沒有跟我說……”
半世安樂終於也忍不住哽咽起來:“對不起,子夜。”
子夜清曲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半世安樂將她緊緊地抱著:“我不會再不辭而別了。”
“你還騙我!”
“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你說隻等十分鍾的!”
“額……我找不到這張卡了。”
“那後來怎麽找到的?”
“我媽說可能被我家的狗叼窩裏去了,我就去翻了一下,還好芯片沒咬壞。”
“……”
千裏迢迢趕來躲在入口峽穀處圍觀的肥皂幫眾人齊齊心想:這狗糧,連狗都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