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夜已經深了,四周都是漆黑一片,隻有點點的星火在前方明滅不定,仿佛指引著他回家的方向。
蒙炙心情有些複雜,他漸漸的明白為什麽他父親總讓他不要輕易涉足權謀鬥爭的意思了。
按理來說,對於君主所下的命令,臣子去執行就對了,可今天的一番談論,卻讓他感到有些矛盾了。
對於清理舊世族這個舉動暫且不論對錯,畢竟他也不是太明白這其中的種種關聯,可對於陛下和李丞相清剿舊世族戰略部署,他實在是不敢苟同。
為了避免各世族發覺,從各地方軍中以剿匪,操練等理由抽調精銳組成臨時軍團,把守在東海與山越這兩個地方世族聯絡的必經之地青州穀中,這時京城薑家已經肅清,趁著各個世族還未反應過來,東入永城,出淮安道奔襲以膠崛高氏和司東田氏為首的東海世族們。
等到東邊的清剿接近尾聲,山越伍氏,宣州竹氏等南方世族也應該早有所發覺了,到了那時,擺在他們眼前的就隻有兩條路——要麽放下武器派使者家臣入京求饒,要麽就隻有舉兵造反了。
不過真到那個地步,應該也沒有哪個蠢材看不清形勢願意傻乎乎的受死,所以他們也隻剩了一條路了。到時候,東邊的大軍南下,駐守在西麵蜀地的禁軍羽泉衛出蜀襲殺叛黨大後方,形成東西夾擊之勢,一舉根治這開國之時留下的膿血頑疾。
在皇帝與丞相的眼中,這樣的戰略是完全沒什麽問題的,不過在像蒙炙這樣有著多年領兵作戰經驗的將領看來,這樣粗淺的行軍部署,完全是漏洞百出。
先不說匆忙之間從各地駐軍之中抽調,匆忙混編起來的雜牌軍隊能否令行禁止,聽從調遣,單說著運糧路線皇上與丞相就沒有一個人給出個具體方案。而且如果按他們之前所說的把手青州穀,也的確可以截斷山越與東海濱之間的陸上聯係,但是青州穀如果被圍,那麽整個青州穀就將與外界失去聯係,成為一處死地。
更何況此舉乃是兵行險招,任何一處時間,地點,兵力出現一點差錯,都有可能導致局麵失去控製,滿盤皆輸。
想到這裏,他不禁愈發頭疼了起來,口中罵道:“豎子之謀!”
忽然傳來一聲驚叫,蒙炙定睛一看,原來是他剛才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叫罵讓前方一丈開外的丫鬟猛地嚇了一跳。
他抬起了頭,原來他想著想著,就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家中了。蒙炙發覺後,卻沒做什麽回應,不顧湊上來的管家和仆役的貼身問候,邁入了家門。
內堂裏,一根根蠟燭不要錢一般的點燃著,燭火通明之下,桌案上敞開的幾卷書籍和一個伏在桌案上酣睡的花白頭發的老者盡收眼底。
“老頭子,醒醒。”蒙炙走進了內堂,搖醒了伏在桌上睡覺的老者,不過顯然語氣不是那麽的恭敬。
“鬼娃子,回來啦!有嘛事兒?還讓不讓你老子睡覺啦!”老者睡眼惺忪,打著哈氣的起來。
“睡個頭,老頭子,我叮囑你多少遍了?不要再內堂裏點那麽多蠟燭,要是走水了該怎麽辦?這地方還是皇帝賞給我的大宅子,怕是我還沒住幾天,就讓你這不省心的老頭子給燒了!”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爹。”
“就喜歡拿輩分壓我,要這麽說起來,我現在是大將軍,你現在不就一個沒有實權的普老頭嗎?有啥本事?成天吹噓當年你是如何縱橫沙場和廟堂的,你倒是使出來呀!”
“哎呦!給你兩分麵的,你還蹭鼻子上臉了!老子都快被你這個不孝子給氣死了,告訴你,說我沒本事,有種別向我請教呀!”
聽了這話,蒙炙愣了愣神,“你怎麽知道?”
“廢話!同一個激將法你用20多次,我整整配合了十幾二十多次,你不嫌煩老子煩了!不說!自己想去!!”
“哈哈!俺親愛的老爹,我這不沒辦法嗎?您就再配合配合我唄!”蒙炙聳了聳肩無奈的笑了笑,瞬間變了一副臉。”
“你看看你這混小子,死皮賴臉的,哪有一點當將軍的樣子?”蒙義又開始罵了起來,可他罵了一會兒,卻又開始歎氣起來。
“你呀!”他欲言又止。
“你……”又一次的語塞。
“老爹,想說什麽就說吧,我挺的住。”蒙炙麵容嚴肅了起來,一把抓住了蒙義老爺子的手,冷不丁來了一句。
“別貧嘴!你這娃腦子裏到底想什麽東西,老子可還沒到死的時候。”然而他話鋒卻是那麽一轉。“你老爹是在擔心你呀!你自小啊對兵法韜略,排兵布陣有很高的天賦,可這朝堂上的為人處事方法可是基本上一點兒都沒學會呀!”
“所以才問你呀!如果我都學會了,那麽你豈不是一點兒用都沒了。”蒙炙打了個哈哈道。
“少來,你真學不會還是假學不會你當老子看不出來嗎?怎麽說呢?就像你這使了二十多回直白又生硬的激將法,處處都透著愚鈍的感覺。”他恨鐵不成鋼一般的數落了一通之後,又說道:“我終究會離去,你也終究會長大,我知道你其實是看不上那些微末手段,根本沒有認真學,我也不逼你學,我隻想叮囑你兩個字,也隻有那兩個字你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記住。”
“什麽字?”
“分寸。”
“分寸?”
“對,沒錯,就是分寸。你有實力,每個人都不會無視你,這也就注定了你不可能獨身於朝堂間的明爭暗鬥之外,各方勢力勢必會拉攏你,皇帝的,宰相的,甚至以後的東宮,他們都不會輕視你,這時候你便要做出選擇,與他們交的近了,你會難以脫身,與他們離得遠了,他們會疑你,甚至害你。所以無論與誰,都要保持一個分寸,也就是所謂的度。”
“你是說交情的深淺嗎?”
“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蒙義眯了眯眼,繼續說道:“手下的將領,同在朝堂上為官的同僚,皇帝,未來的皇帝,對待不同的人,你要掌握的分寸是不同的。況且這個分寸並非絕對,同一個身份不同的人,同一個人不同的身份,條件變了,你要把握的分寸也要變,這些東西我無法清楚的講給你聽,隻能靠你自己去體悟。”
“這些也隻是最淺顯的道理而已,說太多了你也不願意聽,至於你想問的問題,”蒙義打了個哈欠,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道:“隻有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是怎麽知道我要問的問題的?”蒙炙皺了皺眉,心上隱隱有不安的感覺,“不要告訴我宮裏有你的眼線,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放心,為父沒什麽野心。”蒙義搖搖頭,道,“你身上還穿著朝服吧?”
“那又怎樣?”
“哼!穿著朝服說明你剛回來,如果不是要出征,你這小兔崽子怎麽會剛回來就往我這個老頭子身邊跑啊!”
蒙炙聽了,嘻嘻一笑,“老頭子不愧是老頭子,就這一手,刑台正章張弘都比不上吧?”
“少給我來這一套嬉皮笑臉,既然要出征了,那就趕緊和你娘說一聲吧。對了!你二弟蒙召近日也要從族地回來了,應該在出征前來得及見上一麵。”
“他要回來,呃,那挺好的呀!正好在我打仗時幫忙照顧你們。”蒙炙聽了這個消息之後,麵色不太自然應道。
“你少來,上次你不還因為你那侄兒失手打碎了你的青州玉瓷而破口大罵嗎?還有啊!你二弟孩子都有了,你卻還沒有婚配,這次回來之後,必須給我成婚。”
聽著父親的數落,蒙炙神情上越發尷尬,連連告饒後,立馬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竄出了內堂。“老頭兒的話真的是越來越多了。”蒙炙在門外嘟囔了一句,便立馬跑開了,不過,在經過了蒙義的一番點撥之後,他的心中倒是有些明朗了。
至於門內,蒙義看著匆忙脫身的蒙炙,不禁會心一笑,不過在這之後,他的麵容上又漸漸浮現出一絲落寞,他摩挲著桌案上的兵書,也同樣是嘟囔道:“這京城的水好像越來越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