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七章
鴻鵠園,依舊雜草叢生。秋日的陽光覆蓋在其上,卻顯出了一點兒不一樣的光景。
在這荒蕪的雜草中,三道人影盤膝而坐。
“李丞相,朕再問你一遍,對於薑家,你怎麽看。”嬴蘇突然很認真的問道,其實古今都一樣,正如的後世的老板對員工一樣,會議上稱兄道弟拉近關係,畫個大大的餅,鼓舞士氣後,又要重新壓榨員工了。
“吾有三策,可使陛下無憂。”李穆顯然也知道是該工作的時候了。麵露狂傲之色,與先前的他判若兩人,顯得陛下一番說辭是多麽的鼓舞人心。
“說。”嬴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才是他記憶中那個有大抱負之人。
“第一,薑家必須要滅,同時,就像司馬虯所說的,那些依附於薑家維持生計的百姓也必須要妥善安置。但是,不能讓司馬虯單獨做這件事。”
“那還有什麽人能夠擔當此任呢?”嬴蘇的雙眼微眯了起來。
“微臣不才,願擔綱此任。”李穆回答道,他知道嬴蘇在警覺什麽,現在朝中不知道有什麽人能夠信任,也隻有他能做這件事情。況且這句話一出口,也就代表他沒有退路了,他將作為新政的馬前卒直麵那些守舊派。
“隻能這樣了,那就麻煩李卿了,第二策是什麽?”
聽著這話,李穆笑了笑,兩人心照不宣。情誼歸情誼,若是真將情誼當成政治的砝碼,那就是他蠢了。不過,既然他已經做出了改變,那麽向陛下提點要求解決他的後顧之憂也是應該的吧!
“第二策則需要陛下下點兒決心,今日庭議,臣所見以白召,司馬虯為首等老臣依舊堅持反對對薑家動武,並且一些中立派也逐漸像他們那邊動搖了。”
“是啊,那怎麽辦呢?”說話間嬴蘇右手的食指與大拇指不斷地摩挲著,李穆的話漸漸勾起了他心中的寒意,盡管還未入冬,但他的心中已漸漸寒透。
“我想,白太傅與司馬正章年紀這麽大了,還如此的憂心國事,倘若有一天駕鶴西去應該也是不足為奇的吧。”
盡管心中已經隱隱有所準備,但猛然間聽到李穆說出這樣的話,嬴蘇還是有些不安。手上已經是一通冰涼,他將雙手交叉握住,似是想借此獲得一些溫暖,可也不頂用。一陣涼風吹過,仿佛穿透了他厚實的衣物,直擊他的靈魂。
李穆看著身體已經有些發顫的嬴蘇,目光冷冷的道:“陛下對臣的要求臣已經做到了,若陛下連這樣的勇氣都沒有,那就莫要再奢談改變這天下了。”
“無法再爭取一下了嗎?”這聲音似乎顫抖著。
李穆歎了一口氣,道:“您認為可能嗎?”
是啊,不可能的,那些頑固的家夥。為什麽人老了?總是那麽頑固呢!
“大概是因為圖個名聲吧!”似是看透了嬴蘇所想,蒙炙這時出聲道。
“你說,名聲?”…愛奇文學iqiwxm#¥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陛下,我問您,如果此時,他們故去了,那麽後世的史書上他們是什麽樣的形象呢?”
“三朝元老,國之棟梁,鞠躬盡瘁,死而後己,被史書這麽一記,是不是很光彩?”不等嬴蘇回答,蒙炙就直接替他回答了。
“然而,我們做的這件事,前途是不可知的。現在天下就像一棟破瓦屋,我們要做的事就是將它拆了重建,至於建的好不好?那誰也不知道。而他們想做的,就是將這座破瓦屋修補修補繼續住,這樣等他們百年之後房子倒塌的話,誰也不會將責任怪到他們身上。”
是嗎?大概是這樣吧。否則白叔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看不清現狀呢?
嬴蘇將右手從左手手心中抽出,從地上揪出一撮雜草開始揉搓。草雖然枯萎了,可他的手心裏依舊搓出了點兒液體,不知是汗水還是其他。
“以臣這五年來對他們的了解,我也不相信他們就真的看不清這個破瓦屋遲早有一天會倒,我想可能真的是因為私心吧。”見到嬴蘇有所動搖,李穆也適時的開口道。
“臣知道,白太傅輔佐陛下登基,有恩於陛下,甚至臣也是因此得以有所作為。可是臣還想說一句,江山社稷之事,不能徇以私情。”
“李丞相。”
“陛下,下官僭越了。”
“說吧,第三策。”那聲音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與沉穩。
“陛下!”
“朕無事,繼續說。”嬴蘇攤開了手,目光凝視著手心,在那一撮枯草中依稀可見幾隻螞蟻的殘骸。
“這第三策,則是要看薑家的反應。”“薑家的反應?”
“是的,陛下,你應該知道我們真正的阻礙是什麽吧?”
“知道。”
“司東田氏,山越伍氏,膠崛高氏……”
嬴蘇撣了撣手上的塵土,聽著李穆報著這些世族的名字,這大大小小共計三十八個舊世族,占據了這天下大半的財富。
在這其中,無論哪一個,名下的產業都不如來得少,況且,他們不在京城,朝廷也無法像控製薑家那樣控製他們,甚至連他們在各地做什麽都不知道。
嬴蘇還記得他初登九五時的光景,那時候的他經過了八年的流放,深刻體會到了這天下百姓生活的不易。他心中產生了一個鴻願,想要像上古時的賢明君主蜃帝那樣建下不世偉業,為這天下百姓謀個太平盛世。
可現實狠狠給了他一棒子,也解開了這八年流放以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困惑——為什麽父皇不作為。
現在他明白了,不是父皇不作為,而是無法作為。
每次看到黑冰台呈上來的那份全國輿情圖時,他總是感到不甘,名義上他是站在權力頂峰的人,可實際上呢?他什麽都做不了。
對他而言,輿情圖上那一個個代表著黑冰台情報盲區的黑點就像是蛀蟲一般,啃食著這天下,也啃食在他的心頭。
“陛下,我們是要與這半個天下為敵啊!稍有不慎,大秦怕是要有傾覆之危。”蒙炙驚道。世族出身的他更能深刻的了解到這些名字背後蘊藏的力量。一個古老的世族會經過數十代人的積累,它的底蘊之強大是人們所想象不到的,政治,商貿,各行各業盤根錯節。就像薑家一樣,若不是他處在京城這個朝廷控製力最強的地方,恐怕還真沒有人能拿他怎麽辦?
“半個?縱使與全天下為敵又有何妨?既然朕天命所歸,又豈可庸庸碌碌,蹉跎一生!?”嬴蘇用手拍拍衣服,撣去手上的塵土,站了起來,語氣中有著說不出的豪情,再無之前的猶豫。
“既然陛下已經有了這等的決心,臣定當鞠躬盡瘁。”李穆抱拳與嬴蘇相視一笑,“這最後一個計策與蒙將軍有關。所以,我也要問蒙將軍一個問題。”
“咦?怎麽還和我相關了,問什麽問?有要我動手的直說。計謀這等事情,還是你和陛下考慮吧。”蒙炙出生於蒙家,在那樣的環境成長,可並非一個政治白癡。
他明白知道的事情太多不是什麽好事,因此除了領兵打仗,他幾乎從不在朝堂上明確表露自己的觀點。
“老蒙啊!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先對薑家動手嗎?”李穆也不管蒙炙抱怨,自顧自的問道。
“等等,別的不說,這話問到點上了,我也好奇啊!兵貴神速,既然你們都已經明確了真正的敵人,那就應該出奇製勝。以最快的速度消滅他們,先消滅薑家,不就等於跟他們提了個醒,朝廷準備除掉你們了。”
“大將軍果然是大將軍,確實,如果從兵法上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昏招,可是我們需要一個名分,一個名正言順的出兵理由。”
“你是說——謀反。”
“不錯,世族擁有諸多特權,可是隻有一點,任他再多特權也隻能傾覆。當年景琛帝在位時,就是以謀反之罪查抄了俞家,不過,那是俞家自己作死,其餘舊世族也就沒有太多過激反應。”
“那麽怎麽能治如此多的世族謀反之罪呢?”
“我們查抄薑家產業,必然會引起薑家恐慌,到那時,他們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聯合各大世族一齊對抗朝廷,二則是乖乖等死。”
“正常人都會選第一種吧!”
“將軍說的不錯,可是今天你們看到了嗎?那個人壓根兒就沒有造反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愚忠還是……”
嬴蘇聽見這話,回憶起了今天的庭議上薑雲的一舉一動。
對於他們整體的規劃而言,那個人的行動不值一提,說白了就是賣慘。可是他的眼睛,卻讓他產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奇妙感覺,就好像他們是同一種人。
“還是早就看透了我們的計劃,是吧。”嬴蘇淡淡的說出了李穆沒有說完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