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冷宮故人
花開了一茬,落了一地的紅,一轉眼禦園的荷花都開了,蟬鳴伴隨著讓人煩躁的酷熱,裹挾著暑氣,席卷了整個太明宮。
這鬥大的日頭頂在頭上,曬得人口幹舌燥。
沈心蘭慢悠悠的順著回廊的蔭蔽,靜靜的走在鮮少有人路過的小道上,許是因為人煙稀少,這條路倒是比在宮裏更為的清涼。
雪茜看了沈心蘭一眼,見她煞白著一張臉,本就白淨的臉蛋現在呈現出了病態的蒼白,額頭疊著薄汗,想到她才出了月子沒多久就跑了出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擔憂。
“娘娘,您怎麽也來了?不是說好了隻有奴婢過來瞧瞧嗎?您怎麽也過來了?”
沈心蘭虛弱的笑了一聲。
“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天才入伏,熱氣從地麵開始朝著人蒸發,就連鞋底也是燙腳的,沈心蘭身體還未完全休整好,此刻也是強撐著出門。
隻因今日,她要去見一個人,一個被她親手送到了冷月宮的人。
“娘娘這事兒都過去那麽久了,你也不必在想那些事兒。所謂稱王敗寇,您贏了,根本就不需要去管那些輸家過的如何。”
沈心蘭少有的仁慈,卻讓雪茜嗤之以鼻,她敬佩沈心蘭的冷靜,卻也為沈心蘭的婦人之仁而感到可惜,不過這也怪不得沈心蘭,隻因她是個女人,總會被一些情感牽絆,沈心蘭再能幹,可終究也是凡俗,總會有七情六欲,加上她早死的女兒,她心裏尚留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
被她送到冷月宮的長寧公主,就在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對於長寧,沈心蘭可以選擇遺忘,卻不能選擇置之不理,她原以為自己能忘了她,但她高估了自己。
此刻麵對雪茜的質問,她也隻能有些心虛的歎道:“我終究還是不忍心呀。”
“有什麽忍心不忍心的,這宮裏弱肉強食是本分!您贏了,自然就可以享受。那些人輸了,也隻能命如草芥一般的呆在這個髒亂的地方。”
“話不可這麽說,雖說是她們算計了我,可我這下手,也是有些狠了,她不過是個孩子,這麽小又一個人呆在這,這宮裏的人拜高踩低向來是常事,眼瞧著它已經沒了恩寵,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從前還有她母妃幫著她,雖說不是什麽高的位子,但好歹也有人庇護,誰都不敢小瞧的道具,她自己也還得蔣煜梵的歡心,過的也是金枝玉葉的日子。現在換到了這樣一個地方。這裏的人又個個輕賤她,她心裏想必是難過的。”
沈心蘭搖了搖頭,對於長寧,她內心也是複雜的感情,長寧讓她想到自己失去的那個女兒,見了她,她內心總有說不出的愧疚,就像是蔣煜梵對她的愧疚一樣,是無法言說,也不好尋找的情感。
“娘娘,對她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心狠,這世上隻有您對自己是最好的。”
“這道理我都懂,我是個心狠心冷之人,這一點我比你們都清楚,你也不用恭維我,奉承我,我不是你們口中那個親善仁慈的人,那不過是個假麵罷了,我這個人,心黑呀。黑的像冰冷的石頭一樣。我這個人心黑,右手很,對什麽人都下的去手,本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又狡詐,善於偽裝。這麽想想,我還真不是個東西呀。”
“娘娘怎麽能這樣輕賤自己?娘娘雖說做了一些事情,但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呀!”
“你這話若是讓別人聽到了,怕是要落人口舌了呀。”
“這會兒她們又敢說什麽?頂多拿著這個話柄不放。不過嚼一嚼舌根罷了,這樣的事兒可鬧不到哪去。”
“你說的也是,不過,長寧那裏,還是你先去看吧。”
二人橫跨了幾個沒有人居住的小院子,又繞了小路,這才找到了在太明宮最深處,也是最偏僻的地方——冷月宮。
這冷月宮原本並不是冷宮,相反,她是這宮裏避暑的聖地,隻是太祖的三位太妃為了爭寵,在這冷月宮中爆發的了爭吵,更是鬧出了人命,這冷月宮因此便變得不詳了起來。
等到了蔣煜梵執政的初期,這冷月宮便被徹底的閑置到了這個偏僻的角落,就連冷宮也算不上,如今長寧在這個地方居住,與幽閉也沒有兩樣。
沈心蘭才走到門口,便聽到了院子裏傳來了刺耳的牢騷之聲。
“ 哎呦,你說咱們怎麽就分配到了這麽個破地方?跟著這麽個不受寵的公主,一天到頭都吃不好的,什麽好處都撈不到。你瞧春燕的小蹄子,不過跟了個日子還算可以的才人罷了,那油水也比咱們足啊!不過守著門通風報信兒,一天到頭,能拿到不少賞錢,你再看看咱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別說銀子,銅子兒都見不到一個,哎喲,你在說這吃的是什麽東西?白水白飯青菜,這玩意兒真是,放在我老家都沒人吃。”
那是個長相尖酸的宮女,臉上擦著廉價的白粉,有著刺鼻的香粉味兒。頭發高高的盤起,卻沒有悉心的打理,發髻沒有光澤,反倒是襯得她顴骨高高的隆起,更顯得像是個枯槁的竹竿。她身上的衣裳並不是什麽名貴的衣料,不過普通的棉布,此刻洗的有些發白,看上去是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的人。
“你少抱怨兩句,咱們本來就是犯了事兒,能從上一局出來都不錯了,如今被發配到這冷月宮來,也算是個好去處了。再說,咱們吃的不都給她吃了嗎?她的飯菜咱們也吃了,你就少抱怨兩句吧。”
她一邊站著的,是個圓臉的宮婢,長相平庸,扔在路人堆裏便再找不出來,隻是比起那高顴骨的宮婢,她打扮更加的得體,雖無什麽裝飾,但也清爽,讓人看了心情舒暢。
“ 哎呀,我怎麽就不能抱怨了呀?她那飯菜是煮著吃的飯菜嗎?我看就像是別人吃剩的,吃了半條魚呀,肉皮呀,那東西也是當主子的吃的。這明明就是人家禦膳房扔下來的剩菜,哎呦,你也當個寶。”高顴骨的宮婢不以為然,甩了個白眼,似乎是對這宮裏的主子很是不滿。
“剩菜也是禦膳了,咱們現在在這兒就先忍著。你若實在氣不過去搶她的單子,搶她的綢緞不就行了嗎?反正她每個月還有點月錢,皇後娘娘也還記得往這兒賞點釵環首飾綢緞之類的,你搶了不就得了?”圓臉的宮婢雖說聲音和軟,像是春日裏新抽的柳芽,隻是她說出的話卻不太好聽。
“她那東西我可看不上。皇後娘娘是願意賞,隻不過那些東西早被人盤剝幹淨了,到這來就剩些什麽東西?幾個鎏銀的簪子,幾匹白娟布,這些東西能有什麽用?還沒有我家裏的東西好。我原以為在宮中當差是來享福了,沒想到淪落到這個地方。”
“這還不是你自己找的,是你非要吃酒賭錢,招人發現了,被趕到上一局了,能從那出來就不錯了,你難不成還想回上一局去,整日整日的搓衣洗衣?手都給洗壞了,在這兒來,雖說環境差點,但也能落個清閑。等過些日子從她那撈點油水,把銀子攢足了,去給幾位公公孝敬孝敬,這自然就能脫身了。”
“哎,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忍忍了,走咱們先進去看看!我看著小妮子又鬧什麽,又把自己關在裏麵,等來查探的人來看了,指不定當咱們偷懶了。”高顴骨的宮女抽了抽鼻子,一腳踹開了門,闖了進去。
見著兩個宮婢這樣的無法無天,沈心蘭皺了皺眉,她沒想到這下麵的人膽子這麽大,竟然是拿著她的話當耳旁風。
當日她是看著蔣煜梵寫的聖旨,旁敲側擊的寫上了不可虐,待,一切照舊的條例。為的就是讓自己的良心也好過一點。
但沒想到,還有人拿她的話當耳旁風,這是挑戰她的尊嚴。
可沈心蘭自己也說不清,這個想法,是不是為自己進去幫長寧出氣找的借口。
她才打算進門,雪茜卻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搖了搖頭。
沈心蘭皺了皺眉:“你攔著我做什麽?”
“娘娘,還是靜觀其變吧,現在進去,那兩個宮女頂多就是被我們罵一頓,頂多就是玩忽職守,咱們走了,她們隻會更千百萬倍的找公主的麻煩,咱們再等等,抓她個人贓並獲,到時候她們也不敢找借口來狡辯了。這樣也能讓公主過的好點了。”
沈心蘭捏了捏拳頭,還是收回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