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反間之計
梅苑小築這邊慘淡愁雲暫且不表,卻說那江荷已緩緩走回了清寧宮。皇後虞可人正坐在椅子上,眼睛皮子也沒抬一下,幾個小丫頭跪在一邊幫忙捶腿,又有一個在一邊挑著棗子核,用銀簽子一個個的插好了放在白玉盤子裏送到了她眼前。
“娘娘,奴婢回來了。”江荷低著頭,跪在地上。
皇後聽到了她的聲音,抬了抬眼皮,“沈心蘭找本宮有什麽事兒?”
“無非就是想同皇後娘娘結盟,並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江荷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絲毫沒有注意到皇後的語氣慢慢的跌落到了冰點,甚至帶著一絲冷酷。
“是嘛,那具體說的是什麽,且同本宮說說看。”皇後眯著眼睛,冷冷的盯著江荷,心裏萬般不是滋味。江荷是她帶進宮的老仆人了,是她娘家的家生子,最是忠誠。可她親手養大的最忠誠的狗,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啊,雖說沒有害她的心思,可這樣的哄騙,也是叫自己渾身的不適。
她揉了揉皺起的眉簇,問道:“江河,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江荷愣了一下,訥訥的答,“回娘娘的話,江河自小就跟著娘娘,日子過得太久了,江河自己也數不清了。”
“是嗎。”皇後像是有些懷念一樣,抬起了頭,看著描彩的天花,金色,紅色,綠色的花紋像是同她的思緒一樣,不斷的糾纏,她像是看的累了,閉上了眼睛。“江河,你跟著我連你自己也算不清歲月了,這日子,真是一晃眼就過了這麽多。我竟是有些看不清你了。”
“娘娘,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看得清或是看不清的?江河,一直都是跟在娘娘身邊的人,又談這些做什麽?”江荷雖愚鈍了些,可不是蠢材,到底還是知道些事理的,皇後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她哪裏還不知道皇後已經有了些別的意思?
“談這些做什麽?你說的倒是輕巧。你背著我做過哪些事,又是我不知道的,都一一說出來吧,這是我最後給你的機會。”皇後輕輕的在桌上拍了一下,桌子發出了一聲悶哼,停在江荷的耳朵裏,卻像是古刹中沉澱了無數歲月的銅鍾,在清晨震耳欲聾的撞擊,讓她心裏像是半開的水一樣,洶湧翻滾,煎熬又疼痛。
江荷心中有無限的委屈,她跟隨皇後多年,一顆心都撲在皇後身上,在她心中,皇後是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人,就算是皇後叫她去死,她也會毫不猶豫的抹了脖子。她是忠誠的仆人,是皇後從小養大的一條狗。
可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主人的猜忌。
江荷揉了揉胸口,她覺得那裏像是被一塊巨石砸過,悶悶的,生疼。
“您怎麽說這樣的話,像是刀子一樣,割得生疼。江荷哪一點對不起您,您今天直說便是,又怎能這樣無端猜疑?”
“嗬嗬,無端猜疑。好一個無端猜疑。”皇後有些失望的望著江荷,像是被至親骨肉背叛一樣,眼神中帶著難以掩蓋的悲痛,好像那個跪著的人,那個心髒被放在熱油之上煎熬的人不是江荷,是她自己一般,“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沈美人究竟和你說了什麽?一個字都不要漏的,給我說出來。”
“娘娘!”江荷猛地跪了下去,雙膝撲騰一聲,砸在了大理石地麵上,碰的一聲,是石頭同骨頭碰撞的聲音。“沈心蘭,她什麽都沒有同奴婢說,不過就是些巴結奉承娘娘的話,娘娘怎麽就不信奴婢呢。”
江荷的表情真摯,拚命的為自己辯解,拚命的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可越是這樣,皇後的眼神就越發的失望,越發的難過。
她帶著些哭腔,伸出手捂住了眼睛,“果然,你同她說的一樣。果然是叫本宮失望了啊。”
江荷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愣愣的抬起頭看向了皇後,喑啞的張了張口,“娘娘,您……”
她不知道為什麽皇後會這麽悲傷,她心裏,該悲傷,該痛苦的那個人,應該是自己,皇後應該是什麽事都沒有,最多,是憤怒,僅此而已。
可皇後的淚水,卻像是能腐蝕金銀毒藥一般,讓她的心也跟著一起絞痛。
水晶一樣的淚珠,從皇後的臉頰上劃過,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掛了一會兒,折射出了一張失望的臉,而後又砸進了地麵,被大理石磚吃了個幹幹淨淨。
皇後冷著江荷,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知道江荷有些焦灼的又張了張口,她才開口道:“你想文我,是不是從別人那聽到了些什麽?”
江河點了點頭。
皇後笑的越發的淒苦。
“瞧瞧,你這反應同她說的一模一樣,你又要我怎麽相信你?”
皇後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江荷,擦著丹蔲,白玉一樣的指頭在空中微微的顫抖,像是有著巨大的不甘一樣。
她臉上漲的通紅,分不清是氣的,還是哭得。
江河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皇後,心裏忍不住升起了一絲的擔憂,在她心中,皇後永遠是最重要的。但現在,她知道,讓皇後變成這樣一個難過的模樣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懷著擔心,又帶著歉疚的抬起了頭,關切的看向了皇後,“娘娘,您究竟在說些什麽?”
她聲音不像平時那樣的低沉,帶著奴性,反倒是多了幾分為人母者才會有的慈愛。柔和的像是春日裏喚醒萬物的第一縷陽光。
可她越發的真摯關切,在皇後的眼裏,就越發的顯得虛偽。
皇後隻覺得這麽多年的苦心,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心中悲痛更是難耐,隻恨不得將江荷碎屍萬段了好出一口惡氣。可又想到自己同她主仆多年,這樣的感情也不是說斬斷就能斬斷的,就算隻是把玩一個物件,把玩上一些年份,碰上了要緊的事兒,把那物件賣掉,終歸也是有些舍不得,跟不談,這是個相處了多年的,活生生的人。
虞府的一草一木,皇宮的一磚一瓦,都是她們感情的見證,所謂睹物思人,看著這些死物,那些一同度過的歲月也會苦澀的爬上心頭。
皇後心中個有著萬分的不忍。
可想到這不忍的背後,緊跟而來的就是背叛,皇後心中更是想被針紮了一樣的疼,曾經的共患難變成了一場騙局。
就像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一樣,紅腫的讓她疼痛不堪。
“本宮究竟在說些什麽?你自己不是該比本宮更清楚些嗎?”皇後仰躺在貴妃榻上,眼睛空洞的盯著天花,眼淚的回流讓她的眼睛一陣的刺痛,紅腫的像是被帶著毒液的馬蜂蟄過。
可這疼痛,永遠抵不過被背叛的心痛。
江荷固然心疼皇後,可她不懂皇後在想什麽,有些執拗的問道:“娘娘,奴婢不懂,還望娘娘賜教。”
她心疼皇後,越發的想要自證清白,可這樣的執拗,無異於將一把尖刀,又一次的,紮進了皇後的心口。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有些失望的說道:“你我之間終於還是成了這樣。真是可笑,本宮竟把你當做親人!沒想到背後捅本宮一刀的人,不是別人,是你。”
江荷被這莫須有的指控驚得背後一涼,可跟著而來的,便是名為憤怒的情緒,她像是爭執一般的,聲音越發的尖利,“娘娘,奴婢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娘娘的事。”
這話聽在皇後的耳朵裏,卻像是聽到了一個挑戰。
一個曾經的下人,一個不忠的奴才,對她,對大周朝最高貴的女人,對這後宮的女主人——皇後發起挑戰。
曾經的情感,再也抵擋不過尊嚴的受辱。
皇後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圓睜。
“好一個沒有,沈心蘭,明明是叫你來轉告。要你同本宮說,她拔出蘇皖晚這釘子的計劃。你竟然敢誆騙本宮?什麽都沒說,好一個什麽都沒說啊。你的主子,究竟是本宮,還是別的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