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天上人間
在念親尚未離開中國時,國際戰局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對美宣戰,而這對在戰爭中苦苦掙紮的中國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日本瘋狂的舉動惹怒了世界第一大國,他自己也必將為此付出慘痛代價。與此同時,日本在華的間諜活動也更加頻繁,江南與陶野的任務繁重不知幾倍,幾乎天天在外奔波,四二年年初,江南晉升為中校軍銜,對於思想上同情共產黨的他來說實屬不易,一個少校軍銜就帶了整整六年之久。與晉升同時到來的是疲憊不堪的出外任務,七處已經不僅僅負責重慶市的間諜活動,這一部分的職責在向陶野的四處傾斜。上海是遠東最大的情報集散地,美國參戰後開始與中國方麵共享部分情報,雙方諜報人員時有交集。考慮到江南對上海的了解頗深,又精通英美日等國語言,軍統局決定派江南到上海區開展活動,主要負責情報搜集及與美方人員接觸。往昔熱鬧非凡的楊家不複存在,人越聚反而越少,江南早就奉命前往上海,在離開重慶前,他曾向戴笠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無論何時,一旦清雨返回重慶,他會立即抽身,回重慶成婚,此要求不能說不過分,即違反了軍統成員抗戰期間不得成婚的規定,又罔顧大局,絕不像江南的為人。戴笠沒有反對,以他看來,暫時答應下來不會有什麽損失,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不信江南可以置大局於不顧。算上三四年回謝家“複仇”,和三七年的淞滬會戰,這是江南第三次在上海“安居”,救陶野那次匆匆忙忙,就不必算上了。時隔八年,生死未卜的謝家二少爺謝啟銘早已被眾人遺忘到塵埃裏,戰端迭起,故人不再,甚至喧囂一時的謝家早已人去樓空,留下一片斷壁殘垣,無人問津。無人問津也好,現在的江南需要的就是“無人問津”。他搖身一變成為留洋歸來投奔友人的遊子,化名陶樂章,行走於上海的白天與黑夜,黃昏與黎明。當真是物是人非,曾有幾麵之緣,又一起並肩作戰過的冷川早在上海淪陷之初就犧牲了,那個年冷心冷的男子就像幽靈般出現在光明中,又消失在寂靜無聲的夜。曾經的肖家隻餘肖靖軒一個,肖倍國終是承受不住喪女之痛,早早的撒手人寰,而肖家亦不再是什麽商界巨賈,在肖靖軒的“支撐”下,它已然改換門庭,成了汪偽七十六號的“忠誠”信徒。黎昕,清涼的女子,宛如風塵中的一眼清泉,在得知肖靖軒效命與汪偽政府後,毅然決然與之決裂,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寧願街頭乞討,也不會接受賣國賊的施舍。”江南來上海投奔的友人正是“投靠”汪偽的肖靖軒。他是江南身份最好的掩護,也是孤島上海唯一能夠信賴的戰友,江南很想幫他向黎昕解釋清楚一切,可是紀律,形勢都不允許他這麽做。在這種絕望的處境之下,江南的到來對肖靖軒來說是極大的安慰,終於不再忍受無人傾訴的苦悶,也終於不會淹沒在漫漫長夜之中。在上海一呆就是三年,直到一九四五年夏天。那時日本敗相已露,卻仍在苦苦掙紮,這個瘋狂的國家距離品嚐親手種下惡果的日子已為期不遠。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中美英三國聯合發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投降,遭到日本拒絕。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美國在日本本土投放原子彈;八月十四日,日本天皇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同時有喜訊從美國傳來——清雨不日就要回國。接機那天,江南,陶野,小真,憶親,應安都去了,楊漢辰是好說歹說才安心的留在家裏等著,這幾年的功夫,他的腿腳愈發不利落了。在來信中清雨一個字都沒有提到腿傷,因此大家都心有惴惴,怕清雨不提,是因為無望。然而當懸梯放下,一個女子邁著矯健步伐,颯颯英姿在烈風中飛翔,陶野歡呼起來,卻沒有奔上前,楊家上下都知道江南許下的諾言,所以江南才是應該第一個衝上去的。回來的隻有清雨一個,雲枝和徐恩誠已經決定定居美國。隔著層層氣浪,雲枝與江南四目相對,四年的時間,相距何止千裏,僅憑薄薄一張白紙,暈染上黑色的墨水,又怎能訴盡離愁別緒?可是再相見,卻是相顧無言。四周刹那間被罩上一層無形的罩子,隔斷了外界的喧喧嚷嚷,罩子裏隻有清雨和江南兩人而已。江南緩步上前,暗黃綠色的軍裝筆挺也將人襯的精神百倍。“來接我還穿軍裝?”清雨淺笑嫣然。“剛開完會。”江南頗為無奈,日本投降,各種瑣碎卻關係重大的事情接踵而來,三天一小會,五天一大會。“我終是沒能和你並肩作戰到最後。”清雨低下頭,遺憾是有的,可是更多的是喜悅,這身軍裝從未像今天這般耀眼奪目,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軍人也從未像今天這樣揚眉吐氣。“可是我們會一起見證未來。”江南篤定的說,他後退一步,單膝跪地,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戒指捧在他的手心裏。“哦!”陶野一行人在後麵起哄,一片片紅色玫瑰花瓣被憶親和應安拋灑向天空,花瓣雨落,打濕了清雨的眼眶,一直以來不敢想的奢望就在眼前,疑在夢中,生怕再一猶豫就會夢醒破滅。“清雨,陪我一起走完下半輩子的路,好嗎?”早過了追求浪漫的青春年華,他們都已過而立之年,沒有山盟海誓,沒有甜言蜜語,他們所求的不過是從此攜手風雨。淚雨滂沱,清雨認得江南的眼睛,他的眼睛中沒有愧疚與同情,隻有期盼,他期盼她成為自己的妻子。上半輩子是好友,是知己,下半輩子是夫妻,是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