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間隙（3）

  陶野手中的牛筋鞭有一下無一下敲打著桌麵，他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斜睨著被捆成粽子的秦晗。大概陶野是真的念著秦晗的救命之恩，沒有想象中的皮開肉綻，卻也好不到哪裏去。審訊室再無其他人，陶野摒退手下，就是為了單獨與秦晗聊一聊，但他不知該從哪裏開口。陶野打量秦晗，秦晗也在打量他，在他們的名單中，陶野是個頑固派，幾乎沒有爭取的可能，而且幾次的事實也證明了這點。“陶處長找我有事？”秦晗眯著眼鏡，陶野已經盯著他近十幾分鍾了，既沒有動刑也沒有問話，如同在欣賞一件雕塑，秦晗叫他的眼光弄的渾身不自在。“你和江南是在八十八師認識的？”陶野見他開口，也不再沉默。秦晗有些意外的看著陶野，他應該沒有想到陶野要問的事與江南有關，他先是點頭，隨後又搖頭，看的陶野皺起眉頭。“四五年前，在上海我們就認識了。”秦晗解釋道，他把與江南的偶遇詳盡的講給陶野聽，陶野聽得仔細，皺起的眉頭隨之加深。“江南想讓我救你。”陶野不再拐彎抹角，在他看來，江南與共產黨的糾纏太深，而秦晗顯然就是連接雙方的橋梁，開始陶野認為是秦晗蠱惑的江南，他們籠絡人心的本事向來出神入化，然而從秦晗的講述中，江南明知秦晗是敵非友依然出手相助，也就是說江南踏上這條險路不是由秦晗引起的，想到這裏，陶野稍稍釋然。“陶處長自然不會答應。”秦晗含笑接應。“當然！”陶野點頭，“江南救了你，你又救了他和我，大家這樣救來救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不如就從我這斷了。”“陶處長雖然不會救我，但是肯救啟洋在下已然感激不盡了。”秦晗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在這陰森的審訊室還能笑的出來。陶野訝然，他怎知道自己會放謝啟洋一馬？是了，啟洋是江南的親弟，秦晗猜也能猜得到自己不會為難他。不過被猜中心思究竟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陶野臉色陰鬱了幾分。“他叫我救謝啟洋我明白，卻不明白為何還逼我救你，難道我們兄弟十幾年的情分還不如你們認識不過短短數載？”陶野終是問出了心中疑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不假，可江南與秦晗早已互不相欠，為何江南置自身前途性命於不顧的也要救他，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隻因陶處長與霆鈞隻是相交，並未相知，而霆鈞與我卻是引為知己。”秦晗莞爾，相交相知，不過一字之差，意義大有不同。秦晗如今不過也是打腫臉充胖子，別說與江南是否是知己，就連江南認不認他這個朋友還是未知數。陶野臉色一變，秦晗的笑意更深。“你當真不知道霆鈞為何一定要救我？”秦晗斂下眉目，正色問道。陶野不語，但顯然是默認了。“謝家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吧？”秦晗停頓片刻，見陶野沒有反應繼續說，“我想江南早就後悔回謝家一趟，否則謝家也不會沒落到今日這般田地。”“這與江南救你何幹！”陶野怒斥，江南的悔意他看的一清二楚，不願再叫外人提起。“正是因為他與謝慶華父子不睦，與謝啟文手足相殘，同室操戈才令日本人有可乘之機，謝家傾頹，有一半的責任是楊霆鈞的。”“這與江南救你何幹！”陶野咬牙切齒。“小小的一個謝家，不過是滄海一粟，然以小見大，兄弟鬩牆，小家不存，手足相殘，國家難保！霆鈞之所以救我，就是因為他害怕謝家的悲劇在整個中國上演，你我兩黨便是血脈相連的手足，古人雲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何況正值國家存亡之際，理當兄弟同心，共衛家國！”秦晗說道激動之處，隻覺自己熱血噴湧，他與陶野雖則道不同，但是保家衛國的心是一致的，有此心意便為這亂世之中的兄弟。陶野雙手發顫，秦晗的慷慨激昂令他煩躁不已，待他住嘴，反手一鞭抽在他臉上，立刻顯出血淋淋的一條鞭痕來，。秦晗眼前一花，右頰頓時火辣辣的疼起來，他不顧自己腮邊的麻疼，趁熱打鐵，“陶野，我知道你也是恨極了日本人的，難道就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閉嘴！”陶野怒急，厲聲嗬斥，秦晗所說他並非從未想過，隻是沒有人這麽透透徹徹的告訴他，他之所以如此憤怒，多半原因卻是秦晗說到了他心裏，他覺得心虛，不得不以此掩飾。陶野覺得五髒六腑仿佛要燒著般難耐，這間他來過無數次的審訊室此刻似是生出一雙手，掐住他的喉嚨，蹂躪他的神經，他從來沒有感到過這裏的味道是如此的腥臭撲鼻，每一件刑具都像是長了一張獰笑著的臉，在嘲諷他做的事情是多麽可笑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