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六號球服
“準備好了嗎?該撤了,該撤了!知念也別磨蹭!”
“都記熟了嗎?中場休息時應該都在複習吧,沒背熟的再把紙拿出來看一遍。”
“拿到獎牌,趕緊動身!”
·
真正的決賽,或許應從現在開始。
腦海之中,浮現出昨天夜晚的場景……
山田表示賽後采訪不需要我們出席,八乙女的一句“我們絕不來幹擾你”,是承諾也是決裂。休息室裏一片死寂,詫異、憤怒、不解、陌生,爬滿了每個人的心頭。
半晌,伊野尾小聲冒出一句,“明天我們真要踢完比賽一走了之?”
“不行的吧!”八乙女把臉埋進掌心,聲音因遮掩而顯得愈加沉悶,“連說什麽內容都沒商量過……”
“如果說了不合時宜的話,會很讓人困擾的。”有岡說出了心中的隱憂。
“我也就害怕這個,如果是隻是為了出風頭,他沒有必要提出不拍隊伍的要求。”藪沉聲道。“就怕他會說出些普通情況下不被允許的話。”他停頓了一下,“你們覺得他會說些什麽?”
大家麵麵相覷,討論戛然而止。
·
“不會的吧!”一旁的替補們喊道。雖然在我們正式組中他們算局外人,但看到我們意誌如此消沉,他們也是幹著急。想讓我們趕緊振作起來,便加入了我們的話題。“我們或許不夠了解,但你們和他接觸的機會可多了,根據他的處事方法,總能猜出個大概吧。”
盡是瞎出主意。
“他的處事方法,我不是很了解。”我說。不是不了解他的為人,而是我知道自己對他有些偏見,平時日記中也有所微辭。不想再火上澆油,就用這樣的借口一句帶過。
“我,可能也不熟。”伊野尾撓了撓頭,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也是……”大家接連拒絕做出回答。
心下一陣苦笑。山田又不是什麽沒有存在感的人,身價領跑者,還是名副其實的中鋒,怎麽可能大家對他都不熟?別抄襲我的借口好嗎!
“你們在騙人……”替補們喃喃自語。
“好了,”藪拍了一下手掌引起大家的注意,“小孩子們一邊玩兒去,難得來東京過年,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明天的事交給我們。”比我們小幾歲的替補組,在我們眼中永遠都是小孩子。他們相互看了看,大概是感覺再留在休息室不過是給我們添亂,便三三兩兩地走開了。休息室裏,剩下我們兄組那幾人,以及岡本。
“也不能說一點都不熟,”伊野尾絞著手指,“就是有些事情,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有時確實出人意料。”有岡好像也回憶起了某些不願記起的事情,微微皺了皺眉。
藪眯起眼睛,“或者說,有的做法,令人感到不適。”
“同感!”我悄悄應聲。
八乙女煩躁地抓抓頭發:“就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像岡本回國那次,你們不在場,我和有岡去接的人。我求他去海關那兒幫忙說情,結果他不肯去。給出的解釋是,他作為官員去求情,更加顯得岡本是間諜,但中島又覺得他是為了自己的官位兒拒絕幫忙。這誰說得清楚?還好當事人不知道。”
“誒?”岡本詫異地發出聲響。
早在八乙女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這個尷尬。八乙女本就沒留意周圍,藪讓小孩子們出去,他大概以為在座的隻有我們兄組,才安心地說出這些。原本這件事我們是沒打算告訴岡本的,怕他傷心。如今卻無意間說漏了嘴,大家都慌了神。
“哦,這樣啊,”岡本點點頭,“沒事。”還衝我們溫柔地笑了笑。
“那岡本你覺得呢?”藪問他,“他是為了你的利益,不去求情,還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你相信他嗎?”畢竟當事人的話比誰都有分量。
“我當然相信山田!”岡本的語氣不容置疑。
“岡本誰的話都信。”伊野尾低著頭說道,“岡本可能到現在都以為山田那次臉被打腫是因為失戀的事吧?”
“難道不是嗎?”岡本咽了一下口水。
“果然啊,”伊野尾歎了口氣,告訴一臉迷茫的岡本,“那是我亂說的。”
“這不是很顯然的事情嘛,”藪接上,“那時理工組還集體罷課來著,看上去和伊野尾關係更大,但那次事件以後,山田和體院院長的關係遠不如從前——是院長打的吧。”
伊野尾點點頭。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岡本不解道,“你也不說,山田也不說!”
“是山田他不想讓你們知道,”伊野尾解釋說,“他因為一張體院名額的文件,被院長打了。”
“名額?”八乙女重複了一遍,“說起來是有這麽回事,他去向院長申請,要再加一個人進來,把22人的球隊湊成23人。後來就不了了之了。伊野尾你說仔細點!”
“我也不了解全部。院長生氣的原因似乎是,他幫山田申請了名額,結果後來沒用上,山田想就此作罷,以後團隊繼續以22人的形式踢球。但院長覺得山田戲弄了自己,申請到的名額必須有人填,然後就起了衝突。”
“山田為什麽反悔呢?”有岡問,“他之前想加一個人進隊伍的意願可是很強烈的,怎麽突然就變了主意?”
·
23人的球隊變成了22人,山田又要加一人進入球隊,後又作罷想維持22人的狀態……
這一連串拚湊在一起,給了我另一種答案。“會不會是想加進隊伍的,是某個特定的人?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放棄了這件事?”
“龍太郎?”八乙女睜大了眼睛,隨後窸窸窣窣地翻起行李箱。
有岡努力地思索著,“如果是為了把龍太郎帶回隊伍,那就應該是龍太郎因為某些原因,無法接受這張名額。”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好像有點能理解他不告訴我們這件事的原因了。因為就結果來看,龍太郎確實沒有回來。”岡本閉上了眼睛,“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的話,我們就好比再一次地失去了龍太郎。”
“真有這種可能?”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不過是我一時的猜測,沒有什麽依據。
·
一陣折騰之後,八乙女從箱底翻出了一件陳舊的球服。
6號!
森本龍太郎曾經的球服。
·
“等等,他的球服,竟然在這裏?!”我大聲問。
“是啊,”八乙女落寞地點點頭,“自從他走後,一直由我保管著,像護身符一樣,每次比賽都帶著它。”
“平時呢?有離開過你嗎?”
“偶爾會有隊友借去用一下,好像知念問我借過。大概也是想念小龍吧。”
“那,跳板新人的球服,在不在我們這裏?”
“那混蛋的東西誰要留著嘛。雄也,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問起他來?”
·
我不知道,這與我印象中那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人是否相關,放到平時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去回想當年羞恥的“降參”(投降)經曆。但聽八乙女說了這有關6號球服的故事,我忍不住將他與這一切聯係起來。
·
“呐,伊野尾,小城寺廟裏的那個戴墨鏡的男人,我好像知道他是誰了。”
·
記憶飄回小城寺廟的心形小潭……
·
·
那一日,我“保護”伊野尾回小城還願,果不其然地,遇上了那個對他“抱有非分之想”的男人。試圖跟他說理還沒說贏,腳下沒踩穩,一不留神摔進了小潭,整個人狼狽不堪。伊野尾說著一定會給這件事做個了結之後,灰溜溜地逃跑了。我還沒從潭裏爬出來,被落在了後頭。
“你說,你姓高木?”
麵朝伊野尾的背影,仍未離去的戴墨鏡的男人幽幽開口。他喊對了我的名字,takaki(高木),而不是takagi。
“然後,剛才的那個,叫伊野尾?”
他又麵無表情地問了第二句。
“關你什麽事!”當時我可生氣了,我和伊野尾不小心在這個男人麵前透露了各自的姓名。我們這兩個都不是大姓,被這種不正經的人知道了絕對是件麻煩事。
·
“你聽我說一件事,我便拉你上來可好?”他問我。
“那你快講!”我又在石壁上摔了一個大跟頭。
·
“信不信由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曾經也加入過一個小集體,是以臨時工的身份。
臨時工麽,尊卑有別。就工作服都與正式的員工有色差。正式員工對我的態度,也稍有差異,因為我的加入,意味著有的人的離開。
當然,那時的我,不在意那些。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直到發現自己無法完成的時候,我也離開了那個集體。
後來證明我錯了,我不該選擇離開。”
他沿著小潭摸索,朝我伸出手臂。
“兩年後,我又一次地看見了那件熟悉的工作服。與我曾經穿過的那件,幾乎一模一樣。我一下子明白了,那就是我前任的工作服。
那件工作服,不是被穿在了某人的身上,而是被放在某人手中。準確地說,是兩個人,兩個臉上洋溢著笑容的男人。
我對於他們的印象不深,因為我在集體中幾乎沒跟他們打過照麵。但我不會認錯那件工作服,那件與我的,存在著色差的工作服。
那兩人笑得是那樣的歡快。歡快到令我憤怒。他們所在的集體,已經到了新的高度,而擅自退出的我,仍在原地踏步。
忽然,我想起了那個曾經因我而離開的前任。那個曾經擁有過這件工作服的前任。
我尾隨兩人登上電車,發現果不其然,他們正在趕往前任住所的方向。
在擠走前任之前,我做足了功課,對他的住所,同樣了然於胸。那兩人還在四處問路,我已先人一步,抵達了住所。
·
要找的前任不在。隻有他的母親在家。
‘伯母,您聽我一句。一會兒可能會有兩個人來拜訪您的兒子。他們有的是花言巧語,但請您千萬不要相信,那實際是想把您兒子抓上戰場的官兵。您隻要拒絕他們的請求,說您兒子得了重病,正在住院,便有機會躲過一劫。’我這麽跟他的母親說謊道。
然後我一不做二不休地趕緊跑回自己家中,找到了自己曾經的那件工作服。接著,根據從他母親那裏得知的去向,動身前去堵那位前任。
‘他們已經來找過我了。他們說,不再需要我了。所以便把這件衣服交還給我,說就此與我一刀兩斷。我看到他們手上還有一件,就是你的衣服,他們下一個要來拜訪的就是你,你還是不要見他們了吧。那語言,簡直是傷人極了。’
……
那位前任,最終沒能回到集體之中。而我最終,也沒能逃脫被遣往戰場的命運。或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報應吧。
在廟裏終日徘徊,沒敢在神明麵前說出的事,今天,終於說出來了。謝謝你,高木先生。”
我想,我也無需盲目地徘徊下去了。
我就知道,一年前,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追隨下去,就會有機會澄清我的罪孽。
明天,我就想離開這裏了啊。
但既然,伊野尾,你說還有明年。那麽明年的今天,我便再來這裏見你一麵吧,當作給我機會說出這些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