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老去的時代(下)
基本的假動作,才讓我甩掉區區一個對手,年紀輕輕就已兵不厭詐,可真有兩下子!
緊密的聯防陣勢,及時的補位措施,一時無從下腳。三兩回扣球,終於讓我摸到一絲漏洞,正想突圍,瞥見突破口上的對手被他自己的友軍誤傷,不由得慢下腳步。隻聽“噗”的一聲,竟有人借機偷襲?一腳重踩,球跳躍著翻滾數周,對手膝挑球底,竟還是個慣用左腳的小夥!不順腳的回勾,依仗身高的觸碰,猛然變速,一舉破出重圍——不過也是夠嗆啊。
“再來一次!剛才大意了。”不服氣的“小狼狗們”嗷嗷直叫。
“……讓你高木叔叔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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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球重新放下,摩擦幾下草皮,繼續投入到孩子們的反擊戰中——
腳下的觸感,還是記憶裏的滋味。Jonny的綠茵,見證了我不情不願加入足球社的模樣,見證了我因為區區一個餅而決定留下的模樣,見證了幾番逃課的我被騙回來訓練的模樣……那個時候,總覺得踢球的時間無比漫長,怎麽也想不到如今一周一次的團隊訓練,會是那樣的短暫而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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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控球失手,岡本補位接住皮球。
“再努力一把,再堅持一下!”
不記得這是休賽期間的哪一場邀請賽。自從中島的醉酒事件之後,替補一直沒有在隊伍中露麵。就連之後幾場排位賽,都是在沒有替補的情況下踢完的。電話打過去,多半是忙音。堵上人家門口,也是推說加班出差,連請假條都遞交得十分吝嗇。不是一個兩個如此,整個替補組都在鬧失蹤,搞得我們正式組人心惶惶。雖然新年過後沒多久,他們便毫無征兆地一起回來了,但等待他們的日子裏,關工大安排我們參加了比賽。
對方的團隊,也是這樣一群年齡比我們小很多的選手,有一半以上,出生於靜岡。麵對他們時,再一次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嶄新的一代。
從未見過的新穎陣型,遍地開花的個人球技,不拘泥於關東關西的傳統腿法,甚至還有些許十多年前柏林奧運上的狂潮——邊路的速度,如同不知疲憊的活魚,輕快利落地鑽出我們布下的網;中路的定力,堪比洶湧波濤裏的礁石,幾番進攻,都未亂陣腳。若不是他們還未發育完全,讓我們在製空權上有機可乘,要不了多久就會落下比分。
伊野尾一記大腳,把球朝前場開去——伴隨著輕狂的哼聲,小選手們飛也似地追趕遠傳投下的點影,最終,皮球貼著我們影鋒知念的身軀墜落,引得敵手氣急敗壞地把他團團包圍!小選手們不奪球權不罷休的氣勢,差點嚇到了球齡十多年的我們。一邊擔心著前場的知念,一邊又不敢太過靠近,生怕一個反轉,直逼自家後院。
“砰”!
一聽便知的猛烈撞擊,剛要落下的球在人群中再一次被高高頂起。對方一名小選手伺機奪球,隻見知念全力相撞,高跳著以肩抵球,繼而避過斜後方敵手的強逼,匆匆將球遞給山田!
眼看球門附近還有A君和有岡把守,小選手們突然調轉風頭,轉身棄門而去——倘若不是先前他們攻勢過於凶猛,突如其來的撤退還不至於這般清晰明了!我們其餘人跟著後退,前場幾人則交換眼神。山田調整腳步,迂回帶球,被對手轉身一招“回馬槍”,球權落空。始終緊咬對方最後一名後衛的知念,突然前插,抬腳射門!球門附近的A君和有岡光速躲閃,突然敞亮的視野中,靜止的網窩被衝擊得波瀾四起,我們終於在這場越位的詭計中僥幸獲勝!
“我是不會客氣的。”
知念在慶祝環節中告訴我們。果然符合他小惡魔式的做派。作為隊內的團寵,他是被我們寵大的,對別人客氣不來,哪怕是年齡很小的晚輩。“你們也要拿出實力來啊。”
“明白。”我們相互拍拍對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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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說著明白,但我們也知道,真不是我們不願意拿出實力,而是實在是力不從心。知念方才的一球,不過是讓我們在落後兩分的境遇中追回一球。而小選手們,在越位碰壁以後,索性擺起了大巴。
有過很多次徒勞的進攻,有過很多次無用的聯防。就像記憶裏那些敗局已定的比賽一樣,大家按照策略組織進攻,緊守底線,偶然間抬眼看看彼此,有意挺直腰杆,把最精神的一麵展現給隊友,繼而又奔赴於自己的戰場。即便是抱著無法取勝的殘念,也會將沙漏裏的堅持,一分一秒地揮向終場的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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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籍教練的哨聲響起,jonny的“小狼狗”們氣喘籲籲地跑去集合。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提醒我來日再戰。
我笑著朝他們揮揮手,癱坐在操場的邊角,歇息在醫護老師白大褂的陰影下。
“也許,是我們老了吧。”
內心的感想,不經大腦思考地脫口而出,讓我一時有點羞愧。
“也許,也不是壞事呢。”
她蹲坐下來,把晚風中飛揚的發絲,輕輕捋向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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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動的足球,已越過底線穩穩落定;呐喊與熱淚,已響徹看台歸於無聲。
終是一發點球,拉平比分;一記勁射,錘定勝局!
關工大甲隊的中鋒與邊鋒,在第25屆全國足球聯賽半決賽的綠茵上,緊緊相擁。最高記錄——第三名的榮譽頭銜,從此鐫刻於關東工業大學的校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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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單槍匹馬,獨自優勝獲選;一個夢斷職棒,攜隊投奔足壇。
初試中,隕石墜落般的劇烈碰撞;成隊後,烏龍點將下的盛情邀約。
他首成一隊之主;他再次一戰成名。
一同征戰綠茵,一同扛起體院賽績的頂梁,一同抵製假球,一同刷新工大校史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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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他們的輝煌時代,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