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中島篇☆(三)
本篇為中島篇,四篇均主要為中島裕翔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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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們抵達了關工大。
到場的,隻有正式組的球員。替補組的,我一個都沒見著。倒是還處在晉級賽中的甲隊,正占著一半的場地,在進行熱身訓練。他們請求我們擔當陪練。而我們也剛好因為替補缺席,便同意一起訓練。
正式組的同伴沒有多提我的事,我提及的時候,他們平淡地接受,沒有過多的責難,好像興趣不大的樣子。但能看得出,他們比平時憔悴了很多。從甲隊的閑話中我隱約得知,前幾日,jonny和關工大都有朝我們留在大城的隊友們施壓。
我知道,多少句道歉,都難以彌補。唯一能做的,是別再給大家添更多的麻煩。一如我目前在足球賽上的處境。既然對我來說,得分無望,那麽盡可能地少丟分,是我的職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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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一次地回到關工大的操場上,再一次地回到熟悉的球門邊,看著隊友們在我麵前四處奔跑著接球傳射,一種莫名的安心感忽然便湧上了胸口。做個門將,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能夠將所有同伴的身影一覽無餘,大概也是全隊獨我一份的特權。
一聲哨響。對麵的球網被足球刺中,我們進了一球。剛才那一球,是5號(有岡)邊路掩護,7號(知念)和9號(山田)交叉換位,7號帶球射門受阻,9號補位,最終完成有效射門——
拜那代課教練所賜,我已經下意識地會去記錄球場上的情況。哪怕他今天不在場,我也習慣性地這麽想。如果這些信息能給隊友做日後的參考,我就當自己富有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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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普通的訓練,沒有太多慶賀的環節,隻有相互之間的點頭示意。我和那個人,有了一次很短的目光交流。
這是他入隊以來,進的第一千個球。
很有意思,在教練沒有要求我關注場上情況以前,我也會去關注他。優秀的前鋒,總是教人移不開眼的。我發現即便自己從來沒有在私下(相對於公開的訪談)表現過一絲稱讚他的意味,潛意識裏,還是有點欣賞他的。他確實像我在人前所描述的那樣,踏踏實實的努力家,平易近人的好隊友。縱使存在個人恩怨,我也承認,事到如今,我不質疑他在球隊裏的地位,他確實有遠勝過我的地方。並且,不僅是實力。
他是心裏裝著球隊的人,而不是像我這樣,時常被個人的情緒和想法所左右。某種意義上說,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他能在場上,而我,隻能來守門。這並不是宿醉以後悲觀的想法,早在進市隊的那場球上,我就有了更加真切的體會。
記得那場球,對方的進攻非常猛烈,我幾乎一刻不停地在守門。比賽結束的一刹那,真的感覺自己像條缺氧的魚,虛脫地靠在門框上,從來沒有那麽累過。就在這個時候,我得到了全隊進入市隊的消息。
因為曾經有過要進市隊的夢想,我對“市隊”這個詞,是特別敏感的。但那一刻,我還是有一種聽錯了的恍惚。因為在那之前,市隊有意選拔山田,他都沒有答應。再次誠心拜訪時,依舊沒有結果。但直到全隊進入市隊的消息一出,我好像知道了山田與市隊所談成的條件——想到這一層時,我懵了很久。不是被突如其來進市隊的消息驚得一時做不出反應,也不是因為以這種方式進入市隊而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而是我知道,如果擔任leader的是我,不可能會有這樣全員晉級市隊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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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隊,是個新的開始。
我也想和他有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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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度過那個苦澀的夏天後,我也以較為平和的心態,接受了職位變更這件事。從互不理睬到了能相互掐架的地步,但我並不滿足於這樣的相處模式。雖然不指望能變回初見時的我們,至少,還應當更親近一些。
但我和他,好像是真的八字不合。幾乎從進關工大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有意識地討好我們體院的院長——一個幾乎與我們都沒有太多交集的老師。我這性子,又讓我天生對這種奉承的行為深惡痛絕。雖然不明白他想得到點什麽,但又故作高冷地不屑於知道。現在想來我真是閑得發慌,他又不是我的誰,我何必那麽在意他的行為?
後來,終於知道了他討好院長的原因——是為了拜托院長,把我們缺一人的球隊湊齊!
在明治競技場看球的時候,我就忍不住跟他翻臉,回去以後,也繼續爭吵。我真不懂,當初“失去了龍太郎,22個人也要一起走下去”的約定,他怎麽隨隨便便就這樣打破!缺一名球員的小小漏洞,教練尚且不在意,不影響參賽,他為什麽非執著於補上這個空位!是擔心我們缺了一個替補就實力不夠,還是覺得缺了一個門將,心裏不踏實?我曾向jonny信誓旦旦地承諾過,即便門將隻有我和替補兩人,也能守好球隊最後的防線。jonny都信,他憑什麽不信!?
好在最後也沒讓哪個不知名的外人玷汙龍太郎的6號球員服。不過他也為這件事付出了代價。伊野尾的借口,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他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失戀,沒有人會比我這個做室友的更加了解。在這種情況下,伊野尾告訴了我他在辦公室裏所看到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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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裏,他回來得很晚,過了熄燈的點才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我等他回來,就一直沒就寢。在他準備摸黑進來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寢室早已熄燈,隻有從窗戶裏漏進來的月光。但也足以讓我看清他的模樣。
第一次發現,他比我想象中還瘦。整個人有點恍惚,看我的眼神,也和平時也不太一樣。好像想跟我說什麽,但又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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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時常會受傷的門將,藥膏什麽的,我從來都不缺。原本是想丟給他的,見他那麽癡癡傻傻的模樣,幹脆好人做到底。抹上一點,就著月光,塗在他被打腫的臉頰上。他也就任由我幫他敷藥,安安靜靜地坐在我身邊。
很久沒有那麽近距離地接觸了。
灑落進來的月光,把我的指尖照得雪亮,好像多年前,在電車站台上,紛飛的雪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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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想借此機會和好的。眼見他在人際上失意,便把平時聽來的、自己所想的關於他球技的正麵評價,毫無保留地說給他聽,希望他能夠振作起來。
“……所以我說你,別再花那麽大力氣去討好那個院長了。藪也好,教練也好,大家都那麽賞識你,你就知足吧。憑你的實力,需要特意去攀附誰嗎?”
這其中有我的私心,也有我為他的考量。討好了那麽久,卻落到這樣一個結局,我都替他感到不值。
他很長時間沒有回應,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至少答應我,別再重蹈覆轍了!好嗎?”當時我就不該這麽執著。
他沒有正麵回應我,隻說了一句“呐,裕翔。我的事請你別摻和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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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樣不領情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在生氣些什麽,生氣到摔門而出,一晚上再沒回寢室。第一次放棄了與他交流。但也完完全全地無視了他嘴角不自然的抽動,完完全全地無視了那聲多少年再沒聽他說出口的“裕翔”。如果,我沒那麽衝動的話,他會告訴我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
學年很快就步入了尾聲,所有人都搬離了體院的宿舍,我和他的二人世界也就此結束。要是藪和八乙女得知,他們花下“血本”製造的機會都沒能讓我倆和好,他們會不會更加氣到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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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推移,關係雖有過緩和,但再也沒有了想與他和好的意願。他不說,我也不問。我猜測,恐怕是我倆已經過了能夠坦誠相待的年齡。但我又清楚,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讓我別摻和進他的人生,他還真說到做到。
明明是年輕氣盛的小夥,非得像個退役運動員似的走入官場,在我鄙視的那條路上越走越遠。甚至不惜以辭掉自己的主業(工業大學分配的工作)為代價。在這個急需理工生的時代,在這個百廢待興的時代,他這樣做,真的對嗎?他怎麽就那麽迷戀這些蒙著陰影的東西呢?被院長欺負了,就要獲得一個比院長更高的身份地位,就跟報複一樣,越發醉心於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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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真不是這樣的人。
不然的話,我們不可能最初認識的時候,聊得那麽投機。
在我情商基本是個負值的中學時代,我,中島裕翔,是萬萬不可能委屈了自己,邀請一個情不投意不合的山田涼介一起回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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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回到曾經那個飄雪的季節。
去見見那個單純的、立誌於成為一名前鋒的涼介。
去好好安慰,我當時沒能察覺的、你努力了卻沒能得到回報的挫傷。
直到現在,我都時常會懷念我們一起乘電車回家的日子。有精神的時候,可以相互聊各自班裏的事,我在理科班,你在文科班,對彼此來說都是頗具新鮮感的話題,即便聊到下車還沒聊完,也可以在結霧的玻璃窗上塗塗寫寫,可以在人潮擁擠的站台手語作別;累的時候,可以相互靠在一起,一路睡到下車,其實,我根本不在意我們會不會乘過站,乘過站了便可以為害怕獨自走夜路的你充當私人保鏢,走在你身側,陪同你逐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