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遠去的笑聲
比分回顧:
四分之一決賽:靜岡勝,關工大丙隊負;
決賽:靜岡4:3關工大乙隊
·
·
·
“那個,教練老師?”院長笑著打了個招呼,“等一會兒,可能會有領導來問些問題。呃,比較專業的,你比我更懂,麻煩你來回答一下,麻煩你了……”
“那怎麽敢當?我的專業程度,跟體校出來的老師沒法比。”對方斜下嘴角。他麵戴一個眼罩,遮擋戰爭中失去的左眼。
“哪裏哪裏,”院長笑道,遞上一份厚禮,“你反正隻教甲隊和丙隊。甲隊沒參加,丙隊淘汰得早。不會問太多問題的。乙隊的事,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
教練冷笑一聲,“你究竟是要我回答所謂專業的問題,”他用完好的右眼掃過旁邊一張蒙著灰的辦公桌,“還是要我也替你擋槍?”
************************************************************************************************
六十一、遠去的笑聲
·
“這個周末到體院休息室報到,會有領導來問些問題,你們準備準備。”
院長一聲令下,甲乙丙丁四支隊伍,全員集合。
·
上回看到如此景象,大概是一年前離開關工大、拍畢業照的時候。
畢業之後,關工大給我們安排了工作。受到戰爭的影響,新球員的招生很不順利,我們老球員繼續為關工大效力。球隊的訓練在周末錯峰進行,相互之間,很久沒有見過麵了。隻是沒想到,再次見麵,會是這樣的情形。
·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文秋》成為了“民意”的代表,與各大官媒一起擺在了報亭最顯眼的位置。而幾個月來,隻刊登賽況、強調比賽結果“真實有效”的官媒,開始增加了“市民采訪”的版麵。民眾問記者要說法,記者問主辦方要說法,完了主辦方再來問我們要說法。
其實,民眾已經越過主辦方和記者,直接向我們討取過說法了。在靜岡對陣丙隊的那個晚上。主辦方也害怕出大事,疏通了其中的大頭,漏下些零碎,交由各下層單位負責。於是。便有了今天領導的調查。
·
“小組賽中,乙隊VS名古屋的比賽,認為存在假球嫌疑,到時候請給出一個適當的理由。”院長向我們“泄露”了調查的題目。
我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也對,對陣仙台的比賽,對方造假更加明顯,我們不過是配角;對陣鹿兒島的比賽,全程酣戰,無人懷疑;對陣靜岡的比賽,因為有了山田的通知,我們認真應對,直到點球才出勝負,更加真得驚人。三場內定結果的比賽,被主辦方洗白。唯一的嫌疑,隻剩小組賽中的讓位了。
不愧是第一次舉辦小組賽的足協,對於順位的學問毫無經驗。趕上官媒帶頭打假,讓位居然也成了踢假球的佐證。大學生思想前衛,但有理也說不清。要真被問到了這種問題,我們恐怕隻能吃啞巴虧。
·
丙隊和丁隊也被提了其他刁鑽的問題。
我們的吃癟在院長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多為難:
“沒事,一會兒我帶他們過來,你們如實回答問題就好。懲罰措施可能多少會有,但也別太擔心,你們身後有個強大的關工大體院……”
多麽美利堅式的回答。隻是習慣院長為人的我們,隻能假笑應對。
·
“我們,沒事的吧。”院長暫時離開後,甲隊隊伍中響起細碎的聲響。
“你是笨蛋嗎?”原是棒球組老大的甲隊隊長嗬斥道,“我們都沒參加比賽,哪有理由怪到我們頭上!”
·
“那我們呢?”丙隊隊伍裏也有擔憂的詢問。
“沒事的,沒事,”他們相互安慰,“我們的教練會保護我們的!”
·
是在說,教練嗎?
我們陷入了沉默,耳邊好像又響起了多年未聞的kekeke的魔性笑聲,思緒飄回研一那年的春季……
那一年,我們沒有去戰場,是因為我們是關工大的本科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和專業培訓的本科生。但我們的教練,隻是恰好為這所學校工作的體育老師。
那一天,他也是帶著魔性的笑聲地跟我們說“去去就回來”,他說反正近期也停訓,離開幾天也無妨。被他安慰的我們也就以平淡的方式跟他做了告別。隻是這一別,就再也沒有了重逢,沒有得到過他的任何一點音訊。我們相互安慰著,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戰爭結束以後,他也沒有回來,隻遇到了瞎掉一隻眼睛的隔壁班教練。
·
“老師,有看到我們的kekeke嗎?”
·
他長時間地沒有回答。目睹著他臉上猙獰的傷口,有過心理陰影的我和知念,沒有承受住壓抑的氣氛,跑開了……
我們的kekeke,沒有出現在歸國的人群中,也沒有出現在統計傷亡的名單上。我們有去四處打聽過,拿我們教練的名字和照片去火車站、去集市問那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然而都沒有得到關於他的消息。這麽多年來,去戰場上的人太多太多,根本找不到。
·
當時說好,因為停訓,他就離開那麽幾天。如今訓練恢複了,連聯賽都恢複了,他還是沒有回來,這算不算一種食言?他走之後,我們遇到強隊,該找誰商量,找誰訴苦?現在我們陷入假球的質疑,又有誰能幫幫我們?自從他離開以後,我對“去去就回來”感到害怕,這幾乎便是一個訣別的信號;也自從他離開以後,我們開始重視與朋友家人之間的告別,無論是站在觀景平台上送別岡本的他們,還是被困在兼職中的我,當時都是害怕著的,害怕這又成為了一場讓時間買單的謊言。
·
但我們也不能怪他對我們說謊,是我們不懂得珍惜。在jonny的時候,校方對於我們球隊的發展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便沒有配給我們足夠有能力的師資。處於逆反心理的我們,總是選擇性地接受她的指令。在jonny的時代,我們與教練的關係算不上非常友好。她的方法和指導沒有給我們帶來什麽提高,也從那時起,我們對教練失去了信任。在那之後,到了大學,我們也同樣,凡事喜歡隊員內部解決。哪怕想不出好的辦法,根本處理不了,也固執地不向教練尋求幫助。即便教練是平日裏跟我們相處時間最多的老師,即便教練無數次悄悄地在短會時坐在我們的附近,仿佛隨時都在等待著我們的疑問一樣。
我們在剛認識他的時候,無視了他在每次訓練後問我們是否有困惑的問詢;在大一的夜訓時代,在他問我們是否需要裁判的時候,也沒能讀懂他想盡力為我們提供幫助的心意。直到他借著換新球服的名義,隱晦地向我們提出固定球員職務的要求時,我們才意識到,能夠幫助我們的人,一直都在我們身後。在初次挑戰全國聯賽慘敗的日子裏,他沒有放棄自我懷疑的我們,沒有放棄亂立flag的我們,也沒有放棄不管怎麽努力都總比甲隊矮一截的我們。他為我們每個人分配了最適合我們的職務,為我們製定的嚴格的訓練計劃,使得我們在一年多沒踢過球的特殊時期,也能很快地回憶出各種陣型。剛接手時說“不會把隊伍拆掉”的溫柔,訓練課時講要求、立規矩的嚴肅,還有短會上默默守候的微笑。他與我們聊天時魔性的笑聲,他在安排職務時征求我們意見的耐心,他擔心中島體力時的焦慮,他在岡本安然度過考核後的哽咽……這些,都是我們在他離開的日子裏,常常聊起的話題。
·
有人安慰過我們,既然名字沒有出現在傷亡名單上,就依舊還有活著的可能;也有人安慰過我們,他或許在其他的地方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無法再離開的理由;也有人安慰過我們,他或許有了新的喜歡的東西,不願再回來做教練……任何一條,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假設。任何一條,一旦被證實,都足能讓我們興奮好久好久。然而,終是沒有等來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但我們還是想等下去。他對於我來說,是不同於隊友那樣的存在,卻也是我們這支球隊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
即便在球隊解散以後,找他,也成了每年的一件大事。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每年也在樂此不疲地做著。如果有哪天找到了,我們定會纏著他講那些,他離開以後我們球隊的一朝一夕。隻要他願意聽,我們就願意一直講……
·
就在我沉浸在對kekeke的回憶中時,休息室外傳來了異樣的響聲。
調查的人那麽快就來了?
不對,大家屏息靜聽。爭吵聲從體院辦公室裏傳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引得我們好奇。
小心翼翼地推開辦公室的門,差點嚇到反手拉緊門把——
·
“請你適可而止!”隔壁班的教練猛拍桌板,“‘專業的問題’,我來回答;乙隊的事,乙隊自己去想辦法。那你做什麽呢!全身而退?”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院長板起臉,“你的球隊,甲隊和丙隊,我堅決不碰。”院長拍拍胸脯,“要麽乙隊、要麽丁隊,你隨便挑。教學上,你比我專業得多,編得也比我像。我是這個意思。”院長壓低嗓門,“現在乙隊是聯賽第二,風頭正緊,挑他們,也是順民心……”
“那麽是誰讓他們踢得假球?”隔壁班教練大聲質問,“上頭給你下指令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抗爭?給球隊施壓的時候,你怎麽就不考慮後果?現在出了事,你怎麽不把自己供上去?!”一把捏爛手中的禮品袋,“我不是你的上司,你不必對我奉承!但我,也已經忍夠了!你敢不敢說清楚打仗的時候,你讓那位教練替你做了什麽……”
“不收禮也罷,一言不發也行,”院長急促地勸說,“隻要配合我,可以嗎……”
·
“院長老師!”甲隊隊長一腳踢開虛掩著的辦公室門。不顧院長吃驚的表情,四支隊伍的隊長魚貫而入。
與此同時,樓梯上也傳來皮鞋的聲響,和帶著官腔的談話聲,我們剩下的人趕緊回到原來的休息室安靜待命……
·
************************************************************************************************
“確實沒有看到你們的kekeke,但我隻有一隻眼睛,看漏不也很正常嗎?”
乙隊球員們聽到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再抬起頭時,已經換上了帶著淚意的微笑,“謝謝您給的回答。”
“不用謝,”人家教練回答說,“我隻是不想被人留下欺負競爭對手的學生的話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