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歸鄉(下)
走到校門的時候,遠遠地,竟看到了身著白色衣袍的醫護老師!還是那麽的溫和、美麗,臉上帶著憔悴的倦顏,與放學的初中生們道別。我們尖叫著朝她跑去,兩天來疲憊的身心,在那一刻找到了第一絲慰藉。她還叫得出我們的名字,聊起當年jonny校隊裏的事,大家開心地笑著,仿佛回到了那個青澀的時代。可能一路上走得太過艱辛,我說話也變得口無遮攔:“我還真挺在意呢,我們走後,‘異性之間距離不得小於1.5米的校規,又害慘了多少人!”我帶著嘲笑的口吻說出了這樣沒經過充分考慮的話。
醫護老師的笑容漸漸變得苦澀,“果然是工業大學的學生呢,你就看看這校園裏還找得出幾個男生吧。哪還用得著這條校規啊!”
放眼望去,整個高中部都是清一色的女生,初中部的男女還算沒有嚴重的失調,但聽說家裏有條件的男生,都被送去了國外。師資隊伍中,也幾乎隻剩下女性教師,當年送我們去火車站的學校領導,如今一個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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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知念約好了晚上好好休息,第二天上午去走完親戚,下午就一起回學校。但那個晚上,我跟家裏人說的話,幾乎超過我大學以來每年過年跟家人說話的總和,不知道為什麽會說那麽多,就是生怕很多話不說,以後就說不上了。
在我從親戚家回來沒多久,接到了知念打來的電話,他喘著氣說,差點來不及聯係我。
“大學那邊通訊不行,隻能區域內部通話。你回去以後幫我轉告他們一聲,我去去就回來。”知念這麽說。
什麽叫去去就回來?我心裏一慌,“不會是伯母也想讓你……”
“不是的,”他打斷我的話,“我自己要去!”
“你省省吧,你這身高哪個部隊要你?回學校啊!你現在人在哪裏?”雖然入伍不是壞事,但當事情發生在我身邊的人身上,發生在我隊友身上時,我希望這不是真的。他不回答我,但電話聽筒那邊傳來了火車的汽笛聲,我扔下電話就往我們小城唯一的火車站跑去。
每月一次的足球賽算是沒有白踢,我飛快地穿過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跑去知念所在的地方。如果是征兵的火車,一般要等人到齊了才發車。站台上還有很多家屬相送,所以更會延誤。撥開人群,我終於看到了知念,他還沒踏上火車。我毫不掩飾地露出笑容,跑得夠快絕對可以趕上!但我走近他的身邊,看到其他征兵的隊伍時,我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似乎一瞬間明白了知念的想法。
被軍官趕進隊伍裏的,是一群最多在上初中的男孩子!寬大的軍裝在他們身上顯得非常不合身,他們的力氣很小,包裹和武器都拖在地上,軍官還在命令他們要拿牢拿穩。在學校時的我們,雖然也聽到過廣泛征兵的消息,但完全不知道,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你是工業大學的學生,請你回學校,我們不能征用你。”對那些年幼的小孩呼來喝去的軍官,對知念非常之客氣。
就像這個軍官說的那樣。征兵的人員從來沒有來過我們學校,或許在他們看來,關東工業大學的學生,便是這個國家不可或缺的人才。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全然無視了這當中,還有不到0.3%的由體育生升上來的研究生,因而征兵的告示都沒有在學校的公共場合出現過!
“他們太小了,上了戰場又能派什麽用,我一個都能抵他們十幾個,請讓他們回家!”知念一再乞求。隊伍排得歪歪斜斜的男孩子,困惑地看著我們這些大人。有些小孩子還一臉興奮的神情,大喊著“能乘火車了!”這樣開心的話,全然把這當作了一場久違的修學旅行。但他們不知道,一旦踏上了這列火車,就是一趟幾乎沒有歸路的遠行!
“我也去,工業大學少了兩個人,不會有太大的改變!”我走到那個軍官麵前。
當時我在心裏,真的有在悄悄地對大學的隊友們說抱歉。但我想,他們若是看到了我們所看到的景象,不會反對我們做出的決定。眼看著軍官將要指揮男孩子們上火車,我一著急,“嘩”地撕毀了我的學生證!
“你不就是顧忌我工業大學學生的身份嘛!”我把碎紙舉在他眼前,“現在不是了!可以了吧!”
“怎麽跟你說不通呢?不要擋路。”他用力推開我們。推搡的過程中,一聲能把空氣撕開的巨響在我們頭頂炸開!地麵在發生明顯的震動,刹那間,很多人摔倒在地上,我扶著欄杆才沒有被震出很遠,猶如在經曆一場特大型的地震。我們朝方才的聲源望去,隻見西邊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血紅,放射出比太陽還耀眼的強光。隔得很遠,也能看見那邊在源源不斷地散發出濃重的煙塵和氣浪!
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一波空襲又降臨在了我們小城的上空。看著知念所在的位置附近即將有炸藥落下,我立即跑過去護著知念翻下月台。試圖把火車作為掩體,盡可能地躲避襲擊,但依舊有炸藥在我們身邊炸開,我下意識地保護知念,因為我信誓旦旦地答應過隊友們,會保證他的安全。
……
觸摸到溫熱的液體,來源應該是我的左手臂。飛機在我們的頭頂飛過,瞥見了飛機尾部的型號。我見過類似的,在幾年前晚自習時幫搞科研的學長整理的文件裏。機型,號碼,都是些我們非常熟悉的東西。一顆顆墜落的炸藥,仿佛與我們文件上一個個的墨點融合在一起。模糊的意識中,再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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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臂灼傷得很厲害,但可能頭有被狠狠地撞到,到現在還沒有醒……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在你們沒事,我為什麽要吵著鬧著出學校呢……”
剛醒的時候,聽到了知念的聲音。聽上去應該是在打電話。不過聽他這麽說來,傷得好像還不算重。環顧了一下四周,我發現這是真的醫院,不是臨時搭建的那種。床頭櫃上隔著被大片血跡覆蓋的校服,我明白了,救我的又是它。這點小傷能住進正規的醫院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除非再一次因為工業大學學生的身份。
知念看到我坐起身的時候,一下子撲進了我懷裏。他控製不住的哭聲,簡直會讓隔壁以為這間病房裏真的死了人!我用我沒傷的那隻手摸他的頭,祈禱著別再招惹更多人進來,真的超級丟人的。可他還在一個勁地道歉,說自己不該任性地回家。
我告訴他,我自己也是想回家的,我那個親戚我自己也不熟,向他們說了謊。
我問他我躺了多久,他擦著眼淚說就一小會兒。但看著他的黑眼圈,我知道我肯定讓他擔心了很久。他說他還不敢告訴我媽,我也多虧他沒去說,不然真能把她嚇死。他說主要襲擊的就是火車站那一片區域,我們住的地方沒出事。我也放下心來,這才有點想明白那晚擔心和家人說不上話的糟糕預感,原來是我這裏出了問題。不過想到家裏人平安無事,我又覺得我已經幸運勝過中了頭彩。
我又問他現在是什麽情況,他說戰爭已經差不多結束了,不會再有空襲了。我們那天在火車站所目擊到的巨型爆破,促使軍方停止了作戰。不會再帶更多的新兵前去戰場,那群火車站的孩子也被接回了家。在大學的隊友們,正在加緊基礎設施的維修,準備迎接即將回到大城的大批難民。我們可以等待火車通車,也可以走回學校。
“我想我應該可以還能走,‘返鄉小分隊’還是盡早回去領罵為妙。”我看著睫毛上還掛著眼淚的知念。
“嗯,”小家夥很用力地點頭,“這次錯在於我,我不會想以前那樣,讓別人擋在我前麵了。”
“哦吼,小惡魔還真讓別人做過頂罪這種事啊~”
“就一次啦,玩壞隔扇的那一次,其實岡本連碰都沒碰,是我弄壞的。”小家夥表情很心虛。
“別說隔扇的事了。”我朝他慌張地擺手。
“誒?難道你也玩壞過?”
“隔扇的話題到此結束。”我還沒恢複到能想清楚群貓街傳說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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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行李,走在回學校的路上。被眷顧的“假”理工生,在戰後,更應該趕緊回到我們該去的地方。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們去做,也隻能等著我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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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閣下回來。”B君對A君說道,臉上沒有了往日戲謔的表情,“jonny,怎麽樣了?”
“替大家祈禱過冥福了,”A君哽咽地攥著第三封悼念書信,“jonny桑會永遠關照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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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現實中的jonny:
實際Johnny桑是今年剛剛過世的。現實當中,在他過世之前,就有了藤島飯島的奪權之爭。雖然沒有尊重時間線,但把它處理成了是因為男性職員都沒了,由此開始了兩個女人的紛爭,感覺邏輯上可能更通一點。
“炸藥仿佛與我們文件上一個個的墨點融合在一起。”大概是想表達一種因果報應,不知道讀者感受到了沒有。很多類似的反戰題材,被嘲沒有任何反思,隻是在賣慘。希望這個文做到了一些改進。
情節與真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