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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那年奧運

  “閣下這個月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臉上有肉了不少。”B君一邊開著玩笑,一邊還伸手想去捏。


  A君抿著嘴抓下他的手,“隻需要完成jonny桑的任務就行,自然輕鬆了不少。聽jonny的人說,藤島小姐最近又在和飯島小姐鬧,恐怕她的注意力全在校內,根本顧不上校內的。”


  “收到飯島小姐的指令也是好幾周前的事了,難怪在下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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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那年奧運


  ·

  大二這一年的暑假,是我們過得最傳奇的一個假期。


  其實去年我們進關東工業大學沒多久,便得知了日本將在昭和16年舉辦奧運的喜訊。這一著名的賽事中,自然有足球的項目,但隻有國家頂級的選手才有資格參加,所以我們起初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就在暑假、我們打算回家的時候,學校收到了來自縣裏的消息:即將被舉辦的體育盛會,需要一定數量的在校大學生或離校兩三年內的畢業生,來擔任工作人員。能從事這樣的工作,是一種榮幸,畢竟這是日本第一次成功有機會舉辦如此隆重的國際性賽事。


  名額十分有限,在各高校都特別搶手。但由於這本就屬於體育賽事,體院擁有優先權。隻要報名,都有機會參加初篩。當時我們乙隊,除了伊野尾作為建院的學生沒有優先權以外,全部報了名。其他隊也大都如此。因而除理工組之外,全院學生以非運動員的身份,前往了縣政府辦公處。


  與我們一起的,還有幾名藝考進入我們大學的女生,也就是文化課導師口中唱歌跳舞的那些,她們的身份跟我們體育生幾乎無差。問她們是否也是報名去做工作人員的,她們說是,主要涉及一些小眾化的工作。可惜沒能與可愛的小姐姐相處太久,我們便和她們在政府辦公處前分流了,我們走進了體育協會的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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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兒,我看到了縣裏各大高校體育係的學生,我們縣的縣長,還有全國體育協會的副會長!“正”級別的,通常都真人不露相,我也不求見著。但這位縣長,卻是我們經常能見到的人物。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他,越發覺得他是相當有趣的前輩。蓄著小小的胡子,講話很快,性子又急,和體育協會副會長一起給我們做報告,會議間隙,還給副會長端茶送水,笑倒了台下一片。好歹也是一縣之長,可別那麽點頭哈腰啊!一壺茶的功夫,副會長把頭微微一撇,體協的次級幹部已經走到我們的身邊,給每個人發了胸牌,開始講解具體的工作內容……說好的初篩便再也沒有人提起了。


  從次級幹部的講解中,我們認識到盛會的規模比我們想象中更加宏大,不僅僅是日本,很多其他的國家也會派代表團來參賽,而體協也因此需要招足夠多的人,擔任各代表團的引導員。所謂的引導員,不止在開幕式上舉牌那麽簡單,還要帶著代表團到各地遊玩,宣傳日本文化,一直陪伴他們直到他們回國。之所以優先考慮大學生,看重的還是“年輕”、“精力充沛”這類形象上的優勢。當然,文化水平較高、外語較好,也是相當重要的因素。至於暑假的這門活動,為的就是分配具體的任務,決定誰帶哪個國家哪個項目的代表團,開展相關培訓。


  即將分配引導員職務之時,副會長又插播了一條重要通知。其實比起引導任務,還有一項更為核心的工作:體協內部高層為體育賽事專門成立了臨時工作組,需要招募二十四名大學生,為該工作組擔任的臨時公務員,問我們是否感興趣。若是被選上的話,薪水自然比引導員高出不少,而且這是不限暑假、真正為期多年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會是一份穩定而客觀的薪水。而且是文職的緣故,不是坐在紅木桌前整理文稿,就是會議上站在領導左右聽差充數,看上去也頗有檔次。我們當然感興趣。


  因為臨時公務員的任務比引導員重要得多,放在引導員之前選拔。選拔的要求也相對苛刻,需要先通過一輪群麵,接受四天的授課培訓,再通過一輪筆試、一輪麵試,才能得到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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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輪,我們正式組裏就掛了一名。群麵考察的是整體形象,難度不大,但存在一個身高的硬指標。知念身高差了兩公分,遺憾出局……到縣裏的第一天就遭遇這樣的挫折,我們安慰他,公務員選拔估計要花一周的時間才能結束,回家休息幾天也好。他說,一個人坐火車回小城會寂寞的,還是留在學校,等待引導員培訓開始吧。


  但知念的寂寞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回到學校後,趕上還沒回家的伊野尾,兩人從此開始了愉快的一周。


  縣政府的辦公樓不少是明治維新時期建的,富有西方特色,好多都是伊野尾課本上才出現的建築。辦公樓平時不開放,伊野尾說正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去內部研究一番。知念便跟著他一起觀摩,我們上課,他倆摸魚。


  有一回,我在教室裏昏昏欲睡,突然看到窗台口知念朝我們揮舞的小手,當即清醒過來。隱隱想起一樓教室的外麵有一方小花壇,他們可能是爬進花壇來偷看我們上課的。


  目測了一下這個窗台的高度,感覺知念應該夠不到。仔細一看,才發現知念的手邊還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蘑菇頭。看得我差點笑出了聲,像極了小時候姐姐抱著我去工廠、透過窗戶看爸爸上班的場景。察覺到越來越多的人也注意起了窗外的異樣,趕緊趁著被老師發現之前,朝他們做了“快躲起來”的手勢……


  花了兩天時間,把縣政府好好參觀了一番後,伊野尾告訴我們,他計劃和知念去更遠的地方遊玩。


  “你一個人死哪兒去都行,帶著知念你要還敢那麽隨性你可以試試看!”


  “現在拐賣兒童的可多可多,可得悠著點兒!”


  “伊野尾一個人帶到底行不行啊……”


  若不是趕上A君生病請假,轉移掉了注意力,我們怕是不會那麽輕易給伊野尾開通行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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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四天的授課培訓已經結束,隨之而來的是筆試的考核。第二輪選拔淘汰率很高,因為考察的科目是英語。幸好我高中選了文科,英語學得還算紮實,選理科的幾名成員,就比較苦手了。至始至終學習理科的藪、B君,和臨到最後才改文科的八乙女,全都被刷下去了。令人意外的是,中島也成功晉級!這大概是一直以來教岡本球技的回報,中島自己的英語已經不輸文科生的水平,這倆還真是互幫互助呢。可惜中島表示,自己其實並不熱衷於政治類的工作,隻想借著這次機會考察自己的英語水平,隨後選擇了棄權。我們也尊重他的想法。但令人更意外的是,被中島當作英文老師的岡本,竟沒有出現在晉級的名單上!岡本的英語無人能出其右,我們全都認為是哪裏出了差錯。直到發榜當天快下班的時候,給我們授課的老師叫住了岡本,“喂,你,就你,明天不用來這個會場了,去五樓,文化部的校對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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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岡本從一個部門被調去了另一個部門。因為他的英語實在太好了,留在體育部太過浪費,被拍去文化部做了英文校對的工作。我們原以為那是一份在小黑屋裏看文稿的活兒。但他很難過地搖頭否認,作為新員工,他到不了這樣的級別,得多跑外勤:

  體育賽事舉辦期間,因為會有數以萬計的外國友人來日本遊玩,景點需要張貼相關的英文介紹,文化部基層的校對工作便是去實地檢查這些翻譯有沒有出差錯。比起坐辦公室,他需要每天背著一部磚頭般厚的辭典,去他指定的地方,對著各種翻譯生硬的旅遊簡介看上七八個小時!想來他也怪可憐的,被體協當作禮物送去另一個部門,工資還未談攏,總是處於為文化部免費打工的狀態。


  “你就當公費旅遊吧。”我們再想不出其他什麽安慰的說辭。


  “哪有公費旅遊天天去一個地方的?”看著岡本翻譯官生無可戀的表情,我們強作鎮定。


  “就當,是買了月票。”大家附和著。


  “當初如果不參加這個公務員選拔,我還有個引導員可以當,現在我人都不在體協了……”岡本委屈巴巴的眼睛好像快要溢出水似的。


  “沒關係,我們做引導員的時候,會很驕傲地對外國友人說,上麵的英文是我同學翻譯的!”中島信心滿滿地說出他自認為能起到安慰作用的話時,岡本徹底氣到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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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岡本哭完沒多久,就該輪到我難過了。第三輪落榜的遠比前兩輪可惜得多。


  第三輪是個人麵試,氣派的大廳中,正裝出席的麵試官一字排開,把小心翼翼地坐上椅子的麵試者嚇了個措手不及。除去這些模樣很高級的人外,大廳的兩側各站著一排禮儀小姐,有幾個還很麵熟,在政府大廳前見過麵。可能也是為培養她們適應這種正式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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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試的問題提得很有難度,我憑借我僅有的口才,盡可能地在被嚇蒙的狀態下做出讓麵試官無意識點頭的回答。但我麵到一半的時候,教禮儀的老師朝那些女生悄悄訓了話,“這才麵了幾個人,怎麽就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還是他一上來你們就分心啦?”


  這話一說完,評委頓時像有了靈感似的開始相互之間交頭接耳,尤其是坐在正中央的絡腮胡,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你大學期間,和班上的女生相處得如何?”


  “如果以後你要和女性一起工作,你會采用什麽樣的態度?”


  “有人給過你エロ之類的評論嗎?”


  ……


  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鑽,我都不相信其他人麵試的時候,會給到我這樣的題目。滿臉不耐煩地答完了最後一問,走出大廳,聽到麵試完的同學相互議論著“怎麽樣?給人留下好印象了沒?裏麵可坐著難得一見的體育協會正會長哦!”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戲了。


  所以公務員選拔,我們正式組裏,隻有山田和有岡留到了最後。羨慕的同時,也為他們感到高興。他們不再做引導員,但得到了一份體麵的文職。幾天後,體協給他們發了高級西裝和極富官派的公文包。因為他們上下班的時間與我們引導員不同,時常看見他們一同在灑滿綠蔭的人行道上趕電車,結伴在月影斑駁的楊樹林裏回學校。透過辦公樓的落地窗,看著會場門口相互為對方整理領帶的兩人,我覺得身處其中的有岡,一定是倍感欣慰的。想當初,剛建成校隊的時候,山田還是由有岡帶著、參加各種社團的學弟,現在已經成為了與他一起入職、一起步入“官場”的同僚。這不是我毫無根據的猜測,倘若他倆真的能不出差錯地幹四年,賽事結束以後,絕對不會再隻是臨時的公務員,一定能在體協得到一份更長期更正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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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西裝革履、在室內工作的臨時公務員,還是外衣亂敞、在教室裏做著引導員訓練的我們,還是烈日下頂著辭典的岡本,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暑假結束時,我們引導員每人領到了一隻信封,裏麵裝著我們暑假以來的報酬,以及一張寫有我們即將引導的項目代表團的通知:


  A君、B君分到的都是射擊,藪分到山地自行車,八乙女分到舉重,知念分到了體操,我和中島分到的則是水球。據說,八乙女為了符合自己的職務形象,特意在自己的包裏放了啞鈴,簡直嚇壞了來為我們接風洗塵的伊野尾,讓他誤以為這是下學期球隊訓練的一部分。而具體帶哪個國家的代表團,因出席名單尚未確認而沒有公布,但我知道我和中島肯定被分在了不同的國家,在離開政府辦公樓後,我倆還很惡趣味地猜起了誰帶的代表團會先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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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在暑假的活動結束以前,被告知之後的長假也要來接受培訓。但就在這之後的第二年,縣裏收到了“賽事可能會延期”的消息,讓我們暫時不必再把培訓考慮在假期的行程之中。山田、有岡以及岡本的工作也相繼停止了下來。關於這件事,學校還收到了來自縣政府的道歉函。其實我們自己,並沒有感到太過失落,畢竟這種級別的賽事,能給我們擔任工作人員的機會,就已是無比幸運了。有關賽事的工作結束以後,我們才突然發現,因為工作的不同、檔期的差異,大家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整整齊齊地坐在一起,開我們正式組內部的短會了。能有更多的時間,聚在一起聊聊我們球隊自身的事務,也是另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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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賽事一延期,就延期了二十多年。那個時候,我們早已退役,再也不是風華正茂的大學生了。看著黑白電視機裏,開幕式上代表團一個接一個入場的畫麵,就很容易想起那年暑假,各種美好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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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張火車票,五張住宿發票,n張電車發票。那年暑假的賬單,在多年以後也有了歲月的氣息。


  “閣下原來還有過一個這麽愉快的假日!”B君打趣道。


  “這哪是假日?掉隊的伊野尾和知念,自然也在監察範圍以內,這叫奉公行事。”


  “既然是公事,怎麽沒見你報銷呢?”


  “……那要是寫成工作報告,豈不是變成偷窺小情侶度假的狗仔記者了?才沒臉上交給jonny桑報銷費用呢。在下盡力了。”


  “聽聽,有人偷偷給自己放假。jonny桑要是知道了,會很生氣地喊‘YOU’的哦!”


  “他老人家才不會生氣呢,”A君臉上的笑意變得沉靜而綿長,“多希望還能再聽他喊一聲,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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