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藪宏太篇☆(下)(試水推加更)
在郵局的排班表上,我們找到了周五上午負責火車站郵筒開箱的員工。根據台本,我先上去試探他是否知道3月13日發生在火車站的事。首先獲悉他是否目擊到火車站的一幕,以及有沒有人問過他此事。
在我說出日期的時候,對方就有了不自然的神情。山田一把把我拉到身後,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我是《文秋》報社的記者,他是我帶來的實習生,負責記錄。方才如有冒犯請原諒!”
就看到對方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名片大小的東西,對比了一番,用力朝地上一甩,“怎麽又是《文秋》?你們的錢我不會收,我也答應過你們不作證,就當什麽也沒看見。我已經不想再跟媒體、跟這件事有任何瓜葛了,拜托你們別再來找我了!”對方的火氣已經燃了上來。
山田撿起地上的兩張名片,再次遞上,“一切都按原來的意思,敝社沒有想反悔的心意。我們不是為了報道內容本身來采訪您的。因為這件事關乎到內部員工的年薪和獎金,我們是想來詢問您,這到底是否能被算作是一起工傷,僅此而已。”
山田選擇了一個我沒想到的角度,大多數人厭惡媒體是源於自己作為被訪者的心理,山田把他從被訪者的位置調整到了雜誌社內部問題的協助者的位置。
一陣猶豫之後,對方告訴了我們那天真實發生的一幕。我逐字逐句地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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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遞員前去開箱的路上,汽笛聲幽幽傳來。教練拎起手提箱,走上月台。
原來是前往北邊的班次。女教練正要退回到座位上時,一位舉止老成,架著半框眼鏡的女記者從後麵拍了拍她的肩膀,“耽誤您幾分鍾”,然後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因為風向的緣故,他聽清了她們之間的對話。記者是想問她關於jonny高中的事,女教練以自己已經離開jonny高中為由,拒絕接受采訪。記者起先是好話盡說,什麽自己雜誌社是開在大城市的知名企業,自從得知jonny高中的足球隊即將進入市隊就對這支球隊頗具好感,想著培養出這支球隊的學校也一定是名校,特地乘火車來這座小城,希望有更多的了解,能做更好的宣傳。
這似乎本就有些心機不純。要采訪學校就應該去jonny采訪,采訪一名已被辭退而即將遠行的教師,似乎並不是正確的宣傳方式。
教練一再強調自己不接受采訪,並告訴她自己的火車幾分鍾後就要到站了,請她不要影響自己的行程。但記者始終拽著她的袖口不放,並用威脅的口吻告訴她如果不透露點什麽,自己很樂意以她的名義進行自由創作。這放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過分的言辭,教練一個生氣的抽手,記者沒站穩,掉下月台。(應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名片掉了一地。)這個時候,教練第一反應是去救人,而火車即將到站,一個非常迅猛的提拉,記者命是保住了,手腕當場骨折。事後,教練拿起箱子,踏上火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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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事先推理到這個可能,再怎麽表情管理,聽到這個真相都是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大約花了五分鍾的時間,山田根據我記的筆記很快寫出一份報告,調理非常清晰,至少在我這個理科生眼中,是一篇非常理想的文稿。他拿給郵遞員看,問這樣寫符不符合,得到了對方的肯定。
“可以的話,能請您留下一個簽名嗎?我們帶回公司也能有理有據。”
我們打算把這作為口供送去派出所,如果沒有署名,恐怕沒有足夠的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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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遞員的犯難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畢竟連錢都不敢收的小職員,十有八九是個明哲保身的小市民。山田屏住呼吸安靜地望著對方,後者揪著衣角,抿緊嘴唇……
這樣的場麵,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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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區競標?”我讀著宣傳紙上的字,還不明白競標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攤位,現在政府決定把它們中的大頭,承包給出價最佳的企業。”運輸部的部長姐姐一邊向我解釋,一邊把我帶進了競標的會場,讓我坐在一旁學習。
“5萬”“10萬”“11萬”“11萬5”男商人的聲音此起彼伏。
突破十萬以後,漲幅就變小了。我的部長姐姐始終沒有發言,屏息看著台上的主辦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名主辦方正揮著折扇,叫侍從斟滿自己的茶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她在解讀著對手的戰術。在起身前,她看了我一眼,
“20萬!”
如一聲驚雷一般,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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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山田使了一個眼色,勸山田差不多放棄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台本以外的舉動。
“其實,現在經濟確實不景氣,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作為那名記者的同事,我們其他的記者也在雜誌社裏非常艱難地討生活。不少戰地記者,都未必得到那樣好的待遇。如果那名記者,被算作了工傷,她就會被分到一筆不小的賠償。這樣的人,不應當與戰地記者排在同列。有她一人的福利,便有其餘所有人的損失。像這名記者這樣,把自己的失誤當做工傷,把虛假的情況當做實報,不應當成為業內的楷模!”
理論牌和情感牌一起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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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藪醬,你知道嗎?從見麵的第一天起,我就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敵意。你們日本人,就算再喜歡舶來品,打心眼裏,也是不喜歡我們洋商的。藪醬如此,土生土長的主辦方亦是如此。之前的價位,最多隻有底價的一半,甚至隻有三分之一!”她俏皮一笑,“順帶一提,我一直都很欣賞你們的日本茶哦。亂七八糟的知識,懂一點還是好的!”
果不其然,二十萬的底價,分毫不差。而其他商家隻當她吃了大虧,再無競價,她也因此能夠順利拿下競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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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順利地得到了郵遞員的簽名,把這張手稿送到了派出所的郵箱,並附了一張紙,表示希望不要透露證人的姓名。校方那邊,山田說也別去告知了,讓他們多著急兩天,也沒什麽不好。
從派出所門口出來的時候,他問我要了那張名片,我問這回又要做什麽,他問我能不能把名片送給他。我不覺得這樣一個垃圾雜誌社的名片能派上什麽用處,這家試圖挖jonny中學黑料的雜誌社絕對不是什麽可以結交的朋友。就算‘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也得分清場合。山田說自己不會做傻事的,我便把名片給他了。將《文秋》的雜誌扔進垃圾桶後,我們一同踏上了夜間的返程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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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邊的家夥已經累了,靠在座椅上睡到現在。看著他平靜的睡顏,很難想象出他真正的才能。
從球隊的實力來說,有這樣敢於實踐又懂得隨機應變的人作為我們隊的前鋒,是非常讓人放心的事。他的為人,也隻是有些雷厲風行,並沒有替補學弟所說的那麽誇張。他也有害怕的東西,他恐高,他怕鬼。但總感覺他成熟得超過了自己的年齡,我不知道是他生來這樣,還是受了什麽事情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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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一個顛簸,把睡著的他微微顛到了我的肩頭,觸碰到的瞬間,他立刻驚醒了。我說沒事,你就靠著休息好了,作為學長照顧你是應該的。他也沒有再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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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事的話,還是希望你可以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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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11年4月10日
整理於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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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到站的汽笛聲響起,左手習慣性地探入口袋裏,確認名單是否好好地躺在原處。
這是初到關工大時上交過的名單。在失去價值以後,一直保管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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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表:
姓名編號職務
藪宏太J******1*中場
伊野尾慧J******1*後衛
八乙女光J******0*中場
知念侑李J******1*前腰
有岡大貴J******1*後衛
中島裕翔J******1*門將
高木雄也J******1*後衛
山田涼介J******2*中鋒
A君J******0*中場
岡本圭人J******2*後衛
B君J******0*第二前鋒
替補1J******1*前鋒
替補2J******1*前鋒
替補3J******1*中場
替補4J******1*中場
替補5J******1*中場
替補6J******1*中場
替補7J******1*後衛
替補8J******1*後衛
替補9J******1*後衛
替補10J******1*後衛
替補11J******1*門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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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倒數第二位為0的三名成員的名字邊,都有鉛筆打過著重記號的痕跡,而山田名字邊的“?”,在經過此番旅程後,被輕輕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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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走進碼頭的時候,沒有看到想象之中競標成功後的歡慶,反倒是一片收工離場的景象。
“給,這是藪醬這個月的工資,感謝藪醬一年多來的認真工作!”她遞給了我一隻信封。
“你們這是要走了嗎?”我竟沒有第一時間去抓信封,而是拽住了她的衣角。
“是啊,”她把視線轉向海的一方,“競標成功以後,貿易區就歸到了我們公司名下,已經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她摸了摸我的頭,“商人可是很薄情的哦,藪醬!”
我那時不懂“薄情”的含義,隻是暗地裏生悶氣。坐在競標會場的時候,還滿心期待她能夠競標獲勝,但競標獲勝了,反而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競標沒中的好!至少那樣,部長姐姐的船就還會長久地出沒在這個港口,哪怕我去上學了以後,也能時常回來看看。
正如此想著,其他公司人說話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他們說著他們當地的語言,但從語調上的聽,不是什麽友好的話,而且是衝著我們說的。準確地說,是衝著我的部長姐姐說的。
“他們在說什麽?”我問。其中有幾個男人我剛還在競標的會場見過,應該是競標失敗的同行,“是氣急敗壞了吧?”
“是啊,”她也抿嘴笑了笑,好看的碧藍色眼睛卻顯得有點失神,“要達到同等優秀的水平,女人要比男人多付出很多很多。我也沒有辦法再留在這裏了。如果日後看到在男人堆裏獨自打拚的女孩子,要給她們一個微笑哦!”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愣愣地望著她,然後笑了一下,渾然不知一笑竟笑成了招財貓。
一下子把她給逗樂了,差點笑出了眼淚。“謝謝你。藪醬以後會明白的。雖然你是你家裏最小的孩子,但已經能夠幫著家裏做事了。在成為了不起的男子漢以後,也會有更多想要好好守護的人,不要讓他們失望哦!”
我用力地點點頭。同樣是一知半解,但我很清楚以後很難再遇到她了,便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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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貿易區完善後的幾個月裏,外企招聘了大量當地員工,我父親也得以重新找到工作崗位。隨著家庭經濟情況的好轉,我也可以安心讀書,而不用整天往外跑。欺負我的同齡人也變少了,而牛奶喝得越來越快的我也早已高出了他們一個頭。
那年與她的邂逅,就短暫得如同夢一般,而她為什麽要拚盡全力地拿下貿易區,以及又為什麽要匆匆忙忙地離開,成了我至今無法解開的疑惑。至於與她之間最後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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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左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