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特別篇☆ 女教練的來信
本章為特別篇,為第三視角。會用「」符號括起信件內容。
本章背景:昭和11年春季,足球隊因在比賽中獲勝,而被市隊錄取。球員們在為畢業季而忙碌著,卻不知他們的女教練已經悄悄地離開了jo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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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春日的櫻花,一片接一片地飄下月台。店鋪門板發出的響聲,清晰地回蕩在這個冷清的車站。挽著手提箱的女人,靜靜地坐在站台長椅的一角,將平日裏在綠茵場上奔跑的英姿,盡數掩藏進樸素的行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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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前,一份辭退信送進了她的辦公室。火車票已經安排妥當,收拾好行李之後馬上離開。這是送信過來、並且負責為她提行李的雜工告訴她的原話。
距離那場至關重要的比賽結束到現在,過去了將近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她的學生們要忙他們的畢業考,因此從市裏回來之後,她隻和學生們見過一麵,就催促他們加緊準備文化類的科目了。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她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聞訊而來的醫護老師焦急地敲開了她辦公室的門,“是因為昨天的事嗎?”
女教練抿緊嘴唇,給她看了一眼辭退信中除正常薪水以外的一遝鈔票。
給如此多的封口費,也隻能是因為昨天的那件事了吧……女教練想。但既然是那種程度的機密,為什麽完全不防著外人呢!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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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在女教練應jonny桑要求、帶著整理完的球隊資料前去校長室的路途中,校長室裏正發生著不愉快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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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隊走出了成功的一步呢,會成為‘四葉草’中出彩的一個案例。”jonny桑的小侄女把玩著桌上的擺件,“舅舅,能給我看看‘四葉草’嗎?”
“對你來說還有點早哦。”jonny桑本想製止,但見小侄女一再懇求,終是沒拗過她,答應了下來。“去把校長室的門鎖好,我拿給你看。”說著,他打開了身後書櫃裏的暗門。
坐在旁邊辦公桌前編寫檔案的另一個女人起身,攔在前去鎖門的小侄女麵前。“既然是‘四葉草’這麽重要的東西,自然得避開我這種外人啦!”她輕笑著摘下眼鏡,放下手中的檔案,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我去外麵望風,豈不是更安全?”
jonny桑把她追了回來,“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沒有回避你的意思,你可以看的。飯島小姐。”
被稱作飯島的女人一邊故作勉強地坐回原位,一邊在jonny桑看不到的角度朝那位小侄女露出一個輕蔑的表情,好像在向她強調自己在jonny桑心目中的地位一般。惹得小侄女當即氣得變了臉色。
“拜托你們適可而止一點!”jonny桑厲聲喊道,雙手同時落在她倆的肩上,“jonny的未來是你們的,能讓我少操點心嗎……”急於調停的jonny桑和相互慪氣的兩個人,把虛掩的門晾在了一邊。
“打擾了!”敲門許久而始終沒有得到回應的女教練推門而入,書櫃後敞開的暗門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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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運氣不好,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女教練無奈地搖了搖頭,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醫護老師接過她的手提箱,“我來幫你整理吧,你給孩子們留封信。”
幾乎沒有猶豫,她拿出紙筆伏案疾書,任由搭班老師為她操辦剩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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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藪君: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jonny做老師了。恭喜你們全員進入市隊,沒能來送你們一程,我感到非常抱歉。
你或許也不會那麽在乎。畢竟相處的兩年中,我沒給你留下過什麽好印象。雖是外聘的教師,不完全代表校方的態度,但也被賦予了不小的權利,對你來說可能是一種幹涉。不過現在結束了,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麵前了。在把球隊拜托給你之前,有些事還想多作交待。請允許我通過書信的方式向你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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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裏我最不放心不下的是岡本君。前些日子,聽到其他球員談論起岡本君的誌願者的時候,著實讓我捏了把汗。沒有人承認是必然的,因為岡本他真的沒有誌願者。好在八乙女君那句“你應該好好想想為什麽自己的誌願者不肯承認自己”,把可能存在的“有沒有誌願者”的疑點直接移向了“誌願者是誰”的問題。不管誌願者是誰,有了誌願者,就等於是認可了他進來的途徑。但他是怎麽進球隊的,沒有人比你我更加清楚。
那年九月,他剛剛入學,校隊招募已經進入收尾工作。雖然我也不知道按照我們的效率它竟會逾期那麽久,就好像被人拖了進度一般。原則上不再安排測試,但校方念在名單尚未正式公布,就破例了一次。因為隻有他一個人,無需維持紀律,自然沒有安排誌願者。
正式組成員中前十位的名單落實以後,剩餘的人都實力平平,岡本君的表現與他們相比並沒有優勢,這一點,當時外場圍觀的同學可以作證。至少在他展示結束的時候,我沒有想錄用他的想法。
“我知道我沒有通過甄選的可能。但是,我真的很喜歡足球,應該有相關的社團的吧?我想去那裏磨練自己……”他拿著社團目錄問我,一臉困擾的樣子。
社團目錄上自然是不會再有足球社了。社團一旦升級為校隊,就會不複存在。僅僅喜歡怎麽夠?校隊是要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的!我沒注意到那時你也在一旁,隨口說了這樣的話。作為原社長的你,心裏一定是有點不好受的。社團純粹為了開心,但校隊意味著契約和名譽。
“你要是早一點來就好了,這裏還隻是社團,我們還有機會一起玩。”賭氣似的,你衝著岡本君的背影這樣喊道。但實際上是喊給我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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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社長的,你也有必要修改自己的認知。帶社團時的那一套用來帶校隊怕是不妥的。”在確定最終名單的過程中,我顯然沒控製好情緒,甚至朝你發起了脾氣,說出了在心裏憋了很久的話。
“您沒有說錯,僅僅喜歡自然是不夠的。”原來你早就沒有在鬧別扭了,“我隻是感慨一下,他原本還是有磨練自己的意願的,但如今社團升級成了校隊,他想努力也沒地方去努力了而已。”
“那就看他有多努力了。”我在岡本君的名字邊打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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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難怪,你會對不夠努力的岡本發那麽大的火。
不得不說,我一個女教練,真的不太會帶男學生。大概是我的教法出現了問題,他長期處於拖後腿的境地,他也非常痛苦,讓我一度懷疑招他進來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直到去年冬天,我幹涉得少了以後,你開始管他,我發現那才是正確的做法。球隊交給你我也還是放心的,你比我更懂得如何帶領這群孩子。他已經有了上升的趨勢,希望你能繼續用你的方式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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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比較在意的,還有中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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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兒,她停頓了一下,“醫護老師,中島君的那張有關胃疼的病曆單還在嗎?”
“我有好好地保管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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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我還是想讓社長你知道一下的。相信看過以後,你也會明白我迫切地想讓中島成為門將的用意。他主動提出擔當門將的時候,我答應得過於幹脆,可能讓他產生了誤會。原本打算在他畢業之前好好跟他解釋的,隻是沒料到我先離開了這裏。所以想拜托你:倘若日後中島君對自己門將的職務感到困擾的話,請將信封裏的病曆單轉交到他手上。我對他的批準,不是對他失去了信心,而是希望他能在一條更適合他的路上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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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你們球隊裏也不都是讓人擔心的角色,還有不少像有岡君這樣讓人省心的孩子。有岡君在隊裏確實不算很有存在感的人,他自己可能也感覺得到,但不代表這是個缺陷。他存在感低,是因為他是整支球隊裏最不會惹事的人,典型的模範球員。在班裏,他會成為無可挑剔的優等生,但在這支麻煩層出不窮的球隊裏,他顯得缺乏‘光彩’罷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輩分觀念,不知他在意的是入隊的順序還是實際的年齡,但整支球隊的年齡相差得並不多,而入隊順序上來說,他依然是入隊較早的那一批。他從不跟自己的前輩發生爭執,又處處讓著自己的晚輩,扮演著中間人和調節者的角色。所以,這樣的低存在感,與個人魅力無關,希望他不要對自己產生懷疑。他雖然是個後衛,我也能感覺到他在賽場上的魄力。也是呢,起先我還擔心隨和的他,會不會也把這份隨和帶上賽場,現在想來是多心了。拜托你稍稍管教那幾個調皮的學弟哦,別總想著欺負老實人。
說到老實人,少不了總是在有岡君身邊出沒的高木君。他是我最看好的後衛,個子很高,球技後衛中也算上等。或許會讓人有些匪夷所思,但我認為他是天賦派的球員,一度沉溺於離開校隊,平時也沒見過他加班加點,卻還總能夠讓對手的前鋒手足無措。若是有更多上進心,比如在第二前鋒選拔賽上接下第二前鋒的位置,他的發展我都幾乎難以想象。當然了,他能做得像現在這麽好,或許正是因為他很適合後衛的職務,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看好他呐。
要說尊重球員的個人意願,我覺得我在伊野尾君的問題上做到了最大的寬容。最初,我安排他做門將,他還吹捧我說老師眼光不錯。我說怎麽了,他問我,老師是怎麽知道他以前本就是做門將的。我開玩笑對他說,那是因為除了門將,他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連替補的鋒衛都擔當不了。他的運動神經確實不發達,但明明是還有機會再重塑的青春期,我竟也沒有去逼迫他,放任他擔當門將。可能也是被自己門將的職務束縛了思想,有意不對自己的跑步能力作要求,造成了一定的差距。現在他的職位調整成了後衛,還請督促他趕緊想辦法把跑步這一塊的缺陷彌補上來。他平時在學習上花的時間比較多,可能足球在他心裏隻有第二第三的位置,但既然已經進了市隊,還是希望他能認真對待,倒也不強求他把足球在心目中的地位往上抬,不知道他大學考得怎麽樣了呢。
相比於伊野尾君,一心撲在團隊上的,還是要數八乙女君。我聽你們都喊他副社長,是這麽回事吧!他是很喜歡這支球隊的人,在凝聚力上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猜這大概是社長與副社長之間分工上的決定~
學長組大多是令人感到安心的存在,A君也是如此。他是非常話很少的男孩子,平日裏你們吵鬧的時候,他也就微笑地看著大家,很安靜的模樣。從未爭取過點什麽,也從未與人發生過爭執。是天生內向嗎?還是無法融入到你們當中?還請你在關照大家的時候別落下他呢。
說起來,B君和他真的很相似。他先前在替補組,相比於你們,我可能更了解他一些。他對於職位的要求很少,經過調劑,成為了替補組中多出的門將。也是個無欲無求的男孩子呢。好像他倆存在的意義就是為球隊奉獻自己一樣,倘若把他倆安排在左右對稱的輔助職務上,應該會是不錯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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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山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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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教練在寫下幾行字,重新又劃去了。忍不住停下來,仔細斟酌該為他寫點什麽。第二前鋒選拔賽後,山田和知念路過她辦公室時留下的隻言片語,曾令她不寒而栗。
“不管怎麽說,第一步也算勉強完成了。解決掉中島以後,才能做接下來的……”
都已經成為中鋒了,他還打算做點什麽!理應沒有威脅了,中島之後的下一個目標又會是誰?
就在那時,校方命她派兩名球員去為其他的校隊踢球。她幾乎想都沒想就派了他倆,哪怕他倆是球隊的中流砥柱。雖說是臨時租借,但他們在自己高中球隊的時間會變少,難不保去外校的次數多了以後會成為對方校隊的常駐球員,這樣他們便會永遠地離開這裏,不會再實施所謂“接下來的事”了。原計劃是這樣打算的,隻是她沒料到,他倆花了一個學期不到的時間就徹底回來了,而且竟是以對方校隊的解散而告終。有傳言說,解散存在內幕,作為本該維護他們的教練,她卻做不到第一時間去反駁些什麽。
究竟是遇到了什麽學生!她捫心自問。從那以後,以山田為首的球隊,她管得越來越少了,轉而去關心替補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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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多了,請原諒我長話短說。關於山田君,他的才幹,他的努力,有目共睹。在被送到了其他校隊也還想著回來,在被市隊相中了以後還鬥膽提出那樣的條件,我相信,或者說我願意去相信,他與你們的感情應該是親密的。前鋒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還請你多勸山田君和中島君日後要好好相處哦。
至於知念君,他是團隊裏年紀最小的孩子,日後還需要更多正確的引導。你們也是願意這麽做的吧,畢竟他是你們獨一無二的團寵。
然後是替補組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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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交代的差不多也就這些了。不方便與你透露有關我辭職的消息,但你們全員進入市隊,就此脫離jonny,我是非常為你們感到高興的。但市隊是更有挑戰的地方,到了那邊以後希望你們依舊能夠記得自己踢球的初衷。
我與你們的年齡差不了幾歲,也是第一次做教練,存在著太多的不足。眼看著下一所聘用我的學校依舊要求我教高中男生,我還真得摒棄不少壞毛病呢。不能再像個經理人似的總愛管些多餘的閑事,在隻言片語中浮想聯翩,在原則性問題上得過且過,把中路破門般的男生心理揣測成左右打轉的蛇形球路,爭取要在下一階段的任教生涯中做得更好呢。我還會把你們教給我的那些,我作為一個女生可能無法明白的東西,再細細地回味一番。我會告訴我的下一屆學生們,怎樣在無可商量的校方麵前朝備考的隊友身上砸休息室的鑰匙;怎樣在大片質疑聲中堅持自己想要得到更高職位的決心;怎樣讓關係戶的傳聞埋沒在接二連三的“介紹人”的自白中;以及,怎樣沉默地站在雨裏,一動不動地目送最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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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日子,請多保重!(シ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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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幫上什麽忙的外聘教練
昭和11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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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落在她的風衣上,她在小城的日子也如同櫻花的花期那般短暫。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小城,前往一座南方的城市。當初校隊建成,緊急聘用時來得匆忙,如今走得也是同樣匆忙。溫暖的東南風,把飄落的櫻花花瓣吹進這座她即將離開的小城,讓它們掠過半掩的店鋪,掠過下風口的郵筒,掠過深深的月台,為小城捎去旅人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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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別雜工的時候,她就發現落下了他送過來的那封辭退信,準是離開的時候放錯了地方,不過,那也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門板的老舊,被風吹過時總是會發出聲響,格外引人注意。原是家無人售貨的小店,有賣信紙一類的東西。女教練買了兩張畫有這座小城風景的明信片,在賬本上記錄了一筆。其中一張上,她寫下了醫護老師的名字,投遞到了站台的郵筒中。郵筒上的開箱時間,似乎與自己所要搭乘的這班開往南方的火車抵達站台的時間一致。真是及時呢,應該不出一兩天就能收到了。她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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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事要及時處理一下!”
“我已經處理過了,不勞大小姐操心。”飯島麵無表情地回答jonny桑的小侄女,“‘四葉草’的秘密不會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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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聽到汽笛的聲音,女教練拿起手提箱,走上月台。
一個黑影從身後走來,朝她背後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