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沒有落在傘上的雨滴
“那個家夥,好像要來了。”從校長室回來的A君帶來了一個消息。
“我也聽說了,”B君點點頭,“不過和閣下的關係已經不大了。”
“終究是被安排的命運啊。”A君抬頭,看了看蒙上陰雲的天色。
***********************************************************************************************
第十二章·沒有落在傘上的雨滴
·
“分組練習先到此為止,去操場上排成實戰陣型,替補的實力還有欠缺,守門員繼續互換球門……”
那天,和平時一樣,普普通通的賽場模擬訓練。陰天,我們也訓練的。
沒有任何的征兆。隊友拍了拍我的肩,指了指朝操場走來的校方。
“今天活動結束,森本龍太郎退出足球校隊。”校方說出了我們最不想聽到的話。
·
藪與校方理論的聲音,八乙女與校方爭吵的聲音,同伴們的懇求聲,各種聲音衝進我的腦子。我們之前的努力,我們的道歉,我們讓他擔任要職,都沒能幫到他嗎?我想不明白,那個場合下也實在想不明白。我不敢看龍太郎,害怕一看到他,我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我知道了。”他平和的語氣讓我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沒有更多的辯解,沒有更多的情感流露,他竟然是隊伍中最平靜的一個。校方走了以後,他告訴我們,他大致知道自己終究是要離開的,隻是不知道會是今天。我想起篝火晚會的時候,他好像就說過,“希望在離開校隊以後,還能找到其他喜歡做的事”。
離常規訓練的結束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已經沒有心情訓練了,龍太郎說出了今天唯一一句請求,他請求我們繼續練下去。他說,他能踢的,就這麽一個小時了。
大家遵循他的意思,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說著“對啊,訓練就該訓練到底”之類的話,我們該練什麽就練什麽,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但我的心真的像要被扯出一個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邁不開奔跑的步伐。
不知是我沒有留意正在進行的比賽,還是隊友們確實都沒有發出球場上應有的叫喊,這場比賽沉默得猶如一部無聲電影。進球也好,失誤也罷,除了比分牌上的變化,聽不到太多其他的聲響,直到耳邊出現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
天似乎也在有意阻止我們練球。女教練讓我們回休息室,但沒有一個人聽她的,照舊是在踢球。我們告訴她,高中生淋點雨,不會有事的。見勸說無果,她也不再堅持,站在場邊陪我們一起淋。
秋天的雨,落在身上,是冰冷的感覺。
我還是忍不住地去看龍太郎,雖然他距離我很遠。沒球的時候,他跟著規劃好的路線跑,有球的時候,他認真地踢。可以看得出,他的體能與我們高年級學生還是存在些許差距,但這都是常理之中的事。他還那麽小,為什麽要承受那麽多?
在甄選的時候,他得到的是他那個年齡少有的榮譽和責任;
在被暮色籠罩的放學路上,他遭受的是他那個年齡不應遭到的搶劫和驚嚇;
而如今,校方又要教他為所謂“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行為”,去承擔他這個年齡承受不了的處罰嗎?
今天這個結果,我覺得比什麽都糟。他那句“我大致知道我終究是要離開的”,簡直讓我心疼到哭不出聲音。無法想象這些天他在經曆些什麽,早已得知最終的判決結果,卻還在苦苦等待未知的期限。明知道自己要走,卻沒有告訴我們,沒有讓我們跟著一起等待他被趕走的那一天,沒有讓我們跟著一起難過。這些痛苦,他一個人在扛。
但即使是這樣,他依舊每天來訓練,叫喊,微笑,陪我們踢友誼賽。隻是看上去不太有精神。我們還因為這個事說過他,還在他試圖推掉第二前鋒職位的時候表現得非常不解。想來確實是我們笨到不可理喻,我們什麽都不懂,卻還以為自己好像什麽都懂。
“三分鍾。”女教練在一旁報著距離結束的時間。
所有人幾乎都有一種默契一般,知道接下來三分鍾裏應該做點什麽。我們後場把搶球的過程有意設計地複雜了一點,想讓他看不出我們是故意的;知念也把球從中場帶到前場的過程有意規劃地艱難了一點,可能跟我們出於一樣的心理;前場的時候,山田借著雨天濕滑的場地直接摔倒下來,暗示隻能靠他射門。
龍太郎微笑著點頭,帶球向球門方向奔跑,中島朝他做出防衛的姿勢。龍太郎朝球飛起一腳——球帶著雨水向球門飛去,擦過中島的手指,猛烈地撞擊球網!落下來的時候,濺起草坪上一地的水花。
多希望那美麗的水花就那麽停留在空中,永遠不要落下……
·
到了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龍太郎回休息室收拾了行李、換好了著裝。我們茫然地站在球場上,看著他把自己的球服疊整齊放在地上,提起背包,朝我們鞠躬,
“承蒙大家照顧了,真的很喜歡各位學長,有機會的話,真的很想與大家再多踢幾天的球。今天也一樣謝謝大家!”
雨水順著臉頰滴落下來,混著我的眼淚。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我哭得很凶,但雨水又很快地衝走了我的眼淚。
“行李我幫你拿吧……”“又是雨天的……”我們圍了上去,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留住他。
“不用送了,”雨點落在他上揚的嘴角邊,“一直以來都是哥哥們送我回家,這以後的路,讓我自己一個人走吧。總讓你們擔心可不行呐!”
我們依他的,站在原地沒動,看著他往訓練場的出口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回想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場景。我是他那組的誌願者,也是他的第一個引路人。我問他誌願填了什麽的時候,他告訴我他隻填了正式組。雖然知道正式組原則上隻招高中生,但見到他充滿稚氣的麵孔,我不忍心打消他的自信,給他提了補填誌願的建議,而他也點頭答應了下來。
臨到他展示的時候,他顯得有點緊張,孩子就是孩子,小聲說著進不了球隊怎麽辦。我摸了摸他的頭說,一定可以的,努力過了就好,即便真的進不去,也可以來找我玩。他聽了非常高興,說想跟我交個朋友,還說如果沒能進校隊,自己能有一個足球隊的朋友,他會很激動;而有幸進入校隊的話,我就是他在校隊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我說好啊,相互鞠躬後,我們說好了要成為很好的朋友。
後來,他真的進了,我對他說,短短幾天,這就又升級成同伴了,很順利哦……
我們的友情,你和大家的友情,不才剛剛開始嗎?
·
龍太郎一點一點地離我們遠去,我特別想叫住他,讓他停下來,不要走。但我知道,我留不住他,大家都留不住他。這是jonny的球隊,校方做了最後的決定,就再也沒有了回旋的餘地。我們什麽也做不了。
“一天是同伴,就一輩子都是同伴了!”我朝他所在的方向,用盡全力地喊出這句話。這些嘈雜的雨聲根本不算什麽!我一定要讓他聽見我的聲音!
他停了下來,但依舊是背對著我們,提著行李的手臂橫貼在臉前。沒有轉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做著告別的手勢。
直到看不見他了,我們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大雨中混雜著女教練苦勸我們的聲音,再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
那個晚上,回到休息室的我們,少有的沒有因為儲物櫃而分坐兩地。十名正式隊員一起坐在休息室門口,看著外麵的雨。沒有一個人想回去,身上濕了也隻是用毛巾擦了一擦。擦掉臉上的水。
濕漉漉的球服粘在身上,但好像誰都不想換下來似的,感覺好像隻要我們沒有變化,就能留住這一天,留住還沒走遠的他。晚風吹過濕的球服,有點冷,但也沒有人抱怨,隻是相互聚得更緊了一些,尤為深刻地感受到同伴的重要。
夜深了。我們這十個人沒有人哭,或許是哭夠了,也或許是感覺不能再繼續哭下去。
反倒是那些小我們兩三歲的替補哭得很慘。女教練也陪著我們,為了活躍氣氛,她輕笑著問他們,“你們哭點什麽,你們全都認識他嗎?”
三三兩兩的,他們說不太認識,但就是覺得好難過。
我們勸那些小孩子回去休息,著涼感冒的話,媽媽會擔心。我們則繼續留在訓練室裏,也不再多說些什麽,隻是靜靜地坐著,偶爾再看兩眼龍太郎留下的6號球服。
·
“不要動它啊,小光,你拿走的話,龍醬回來穿什麽?”在八乙女收起球服時,伊野尾還愣愣地這樣問他。
我們笑著扒下他阻攔的手,告訴他,“就是因為不想被校方拿走,才要社長他們把它好好地安放起來。”還催促他趕緊清醒一點。
有些話,隻有在犯困的時候,才能說得那麽任性吧。
“光。”伊野尾又說。
“這回又怎麽了?”八乙女假裝生氣。
“外麵的光……”
·
不知不覺中,外麵的天已經亮了。山田拿起足球,喊著“準備訓練!”,帶領我們跑出休息室。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站起身,拍了拍臉頰,跟上他的腳步。
雨已經停了很久了,隻有雨棚上還時不時地會落下一兩滴昨天殘留的雨水。昨天不會被遺忘,但新的一天也不能被辜負。我們跑在潮濕的塑膠跑道上,兩個兩個跟得很緊。我們朝陸陸續續趕來訓練場的替補隊員揮手示意,招呼他們加入到晨訓的隊伍之中……
沒有了龍太郎的日子,我們也要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