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記憶,最初的三人世界
1988.5.23本州島靠海邊的一座小宅
屋外的陽光耀眼明朗,小宅的男主人拉開移門,慢慢走出來欣賞起這個春末夏初的早晨。這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歲月已經在他帥氣的臉上刻下皺紋,但他的步伐依舊穩健如初。
“撲通”一聲,院子裏飛進一隻足球!老人饒有興致地朝球落地的方向走去。
“雄也爺爺,幫我們撿一下球好嗎?”院牆外響起了孩子們大呼小叫的聲音。老人微笑著看著這隻足球,抬起腳撥弄它,輕輕一勾,球飛上了他的腳背。微微用力,球越過院牆,恰到好處地落在了孩子們的腳邊。
“哇,好厲害!”孩子們尖叫著鼓掌,拿到球後又奔跑著玩了起來。“小心車哦,不然媽媽會擔心的。”老人朝孩子們的背影溫柔地揮手。
他踱回屋中,拿起櫃子上的一個相框,仔細端詳了起來。照片上,二十二個身著球服的男人,站在國立競技場上衝著鏡頭做出勝利的手勢。他用手帕拭了拭相框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將它放回原處。三十四年前球隊解散的一幕,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看到今天早晨路過自家門口的那群孩子,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日子,突然有了寫回憶錄的衝動。想著想著,嘴角泛起淺淺的笑容,想什麽呢,真是老糊塗了,三十四年前的事情哪還記得清楚?他輕輕地嘲笑起自己來。
誒,等下,他抓抓後腦勺,他還真有可能寫出關於那支球隊的回憶錄。他走進書房,打開一個又一個抽屜,認真地翻找起來,像個不足五歲的孩子……
終於捧著這本厚厚的筆記本走出書房,到小桌旁坐下,輕輕翻閱起來。他在年輕時,跟他的隊友們一樣,也算得上是個很有男子漢氣概的小夥,但他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有很少女的一麵,作為一個男孩子,他很喜歡寫日記。這件事,他從來沒告訴過誰,連陪伴自己很多年的隊友都沒告訴,這個秘密若是說出來,絕對會被大家笑的吧。但即便到現在,他也依舊保持著這個習慣。
差不多從這裏開始吧,他拿鋼筆蘸了一下墨水,內心仿佛也回到了青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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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記憶,最初的三人世界
一筆一劃地在報到單上落下墨跡,我成為了Jonny中學昭和六年屆的新生。
這是一所初高中一體製的中學,升學對於我們來說不算很大的壓力,隻有個別對自己特殊要求的學生,會在初中階段認真學習,然後通過聯考前往一個更優秀的高中。校領導似乎也沒有給學生過高的學業方麵的要求,倒是格外重視學生的綜合素質,甚至將其納入學分,它導致的結果便是所有學生在課外都必須參加社團。這所學校還有很多其他即便放到今天都相當嶄新的理念,比如主張自主學習等等。雖然和傳統的中學有一定差別,Jonny學校的學生質量在我們J城排名很靠前。
真是一所有意思的名校,但我沒興趣研究它。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度過了純粹用來適應環境的第一學期,我必須趕緊在百來個社團中找到一個適合我的社團,賺取一筆穩定的學分。選擇困難症的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時候,坐我後麵的男生拍了拍我的肩,“雄也,我想辦一個足球社,你來不來?”
我內心是拒絕的,前一秒剛決定下來要去的社團是沙灘社。我天生對海洋有一種特別的好感,沙灘社便是那種周末去沙灘邊撿貝殼看海的社團,如果帶隊老師允許,或許還能下水遊泳。我覺得這個沙灘社才是我最該去的地方,足球這種怎麽看都不太適合我。
但不巧,說這話的人是藪。我倆坐前後排,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直截了當的拒絕我恐怕說不出口,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是缺人?”
他認真地朝我點頭,“規定要找五個人才能開一個社團,我這邊隻找到了三個比較感興趣的人,畢竟大家比較偏向於喜歡棒球之類的,沒辦法。怎麽樣,也算幫我忙啦!”見我一臉糟心的模樣,他又說,“剛開始人確實不多,但開出來以後肯定會有新的人來玩的,那個時候你要退我也不攔著。”他說得很有道理。“我猜你估計是想去沙灘社吧。”這小子還挺懂我。“你們沙灘社活動在周末,我們足球活動在工作日,不衝突啊。你就報兩個社團賺兩份學分好了。”我都快被他說動了!慢著,我說過不適合足球,我這笨拙的身姿,被女孩子看到多不好!他遞給我紙,我簽字,但絕對不是真心的,滿腦子都是入社團以後的各種尷尬,以至於完全沒細想他那句“還差一個人該怎麽找”的嘟囔。突然我看到那個縮在角落裏的黑瘦身影,仿佛找到了我的救星。
“你覺得他怎麽樣?”我朝八乙女所坐的方向指去。那孩子有點怕生,不是很合群,經常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但並不是因為性格缺陷遭人排擠,真要說性格缺陷的話可能是自卑,別人有什麽不喜歡做的事,比如大掃除,指派給他,他是不會,準確說是不敢拒絕的那種類型。久而久之,班裏的男生經常欺負他,連女生都喜歡欺負他。當時我那麽一句建議絕不是出於助人為樂的心理,什麽企圖讓他進藪的社團、然後讓藪把他當小弟護著的那種想法。我隻是單純地以為,藪這種強買強賣的推銷,八乙女也同樣不敢拒絕。如今想來,我絕對是一個聖人,而且遠遠勝過一個助人為樂的聖人。年近七十歲的人依舊如此精神矍鑠,絕對是因為年輕時積的德!
藪聽了我的話以後,立即興奮地去說服八乙女。進展相當順利,就像我料想的那樣,八乙女答應了。藪一臉滿足地坐回我後麵的時候,我也一臉滿足地轉過頭,告訴他,幫他找了一個人,現在正好湊滿五個。想著馬上能全身而退的時候,他也微笑著回答我,“規定是除我以外,還要找五個人呐。”
“你丫的一開始就給我把話說清楚啊!”那天氣得我真的到現在還想笑。
請原諒我沒能記得另外三個人的名字,因為從藪辦這個社以來,人員進出頻繁,那三個人很快就因為不同理由退出社團。當然也有新人的加入。進了又退,退了又進,最長的一個月,最短的不足兩個星期。總之,從一開始入社玩到初一結束的,隻有我、藪和八乙女三人。雖然這個社團的人在不斷進出,但基本超出了5名。按照當初說好的,我也可以跑路了。但我卻莫名其妙地堅持下來了。現在想來,可能是因為藪和八乙女這兩人太有趣了。
放在現在來說,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但在當時,絕對是罕見的存在。藪做了社長之後成了一個很靠譜的人,從最早時常會弄丟器材室的鑰匙到初二那會兒能將每個人的特長分得一清二楚,每個人請過幾次假都精心做好筆記,他真的成熟了很多。隨著訓練的增加,他也看上去強壯了很多,至少是小混混不敢隨便揮拳頭的那種男生。但更大的改變是,他好像真的成了八乙女的監護人。藪對這個沒費半點口舌就招進來的男孩子本就抱有感激之情,之後訓練的過程也是手把手地教,對他的態度真的是出人意料得好。有的時候,他急了還會對我發火,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再急也沒對八乙女吼過。回到教室,再有男生讓八乙女做這做那時,藪會毫不猶豫地衝上來保護。也許是因為其他人沒有見識過兩人在社團裏的親昵,隻當這是社長在保護社員不被欺負,倒是對藪有幾分肅然起敬。這兩人還真是陰差陽錯地成就了對方呢。
一年來沒退社的原因,可能就是稀奇這兩人的關係,想再多看兩眼,便始終沒舍得離開。對於一直沒退社的我,藪自然也是感激的,當然這與對八乙女的感激不一樣,嗯,這大家都懂。他問我要不要做副社長,因為比起八乙女,我實際才是二把手。但我很清楚我那時對足球不是真愛,幫著湊人數罷了,連正式社員都算不上,這種哪天都有可能退社的人怎麽做得了副社長?“副社長當然得由社長的相方來擔任啊!”見我一再推脫並舉薦八乙女,八乙女便成為了副社長。
是的,哪怕到現在,我依然覺得,包括我們整支球隊都覺得,藪和八乙女是所有人的爹媽。隻要他們還在,這支球隊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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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啦!”初二暑假前,藪坐在休息室裏寫社團小結的時候,一個身材纖細的男生靠在門框上,衝藪喊話。他長有繭子的修長手指,挽著書包,看上去是個比起運動更愛坐在課堂裏讀書的男孩子。
藪看著他,皺了皺眉,“你還想得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