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知白守黑
隻是這一輸,反而讓陸芳卿有了信心。
正如今日開局前,李魚兒跟她說的,“最怕的不是處於劣勢,而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處於劣勢。”
“今日第三局,若是無妄替書禦麟出戰,你就要看清楚他的破綻,雖然他的優勢足以彌補他的破綻,但破綻終究是破綻。”
又如李魚兒所料,今日二局後,書禦麟棄局,鍾離無妄與她對弈第三局。
若說棋藝高下,三人中,陸芳卿的棋藝本最末,但在李魚兒的指點下,竟以穩打穩紮毫無新意的戰略,繞暈了書禦麟,可見棋道有一部分戰得是心境。
但之後,對上出棋速度奇快攻勢淩厲的鍾離無妄,她是徹底敗下陣來。
她是外柔內剛之人,做事習慣先抑後揚,這也是她身為醫者的天賦,以及從小跟隨父母行醫的氛圍養成的,亦或還有著紫微星盤中廉貞星的影響,對外,她總是習慣性的,無條件的,先行釋出善意,待到坐實對方不懷好意,或者別有目的,她才會轉變態度,若是緊逼底線,她也不會妥協退讓,但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無論做什麽她都很難把握住先機。
這種性格,脫開棋局,落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這一日,棋局落幕後,陸芳卿回到房間裏思緒萬千,那一日雖然嫦蘇櫻有寬慰她,不必把葉陽柔德的話放在心上,但她還是擺脫不了心虛感。
今日與鍾離無妄對局中,她突然明白了這種心虛感,是因為自己的確有錯,且擺脫不了錯誤的後續影響的緣故。
這是很多初次戀愛的人都會犯的錯誤,心中全然被甜蜜哀愁的情緒占滿,偶爾在角落閃過的理智,也會覺得因為太過掃興,而選擇忽視。
當時在百花門,她聽聞葉陽柔德與謝素衣走得很近時,不是沒產生過懷疑,甚至親眼所見她也不願意承認葉陽柔德花心的事實。
守不住這“黑”,又怎能看清楚“白”?她當初喜歡葉陽柔德,完全就是搞錯了,以為在沈景澈麵前一心一意護著她,在靈醫女弟子中間,他眼中隻有她一人就是專一就是鍾情。
或許如常蘇櫻這幾天一直在勸她的,不管是先天的也好,後天的也好,花心已經是葉陽柔德人生中不可剝離的內因,能讓他暫時專情的不過是一些外因,比如緣分,比如美貌,比如有沈景澈這個競爭對手,而外因總是會變動的。
想到這一層,她雖然還是心虛,但心裏總算不再搖擺不定了。
“芳卿,已經犯下的錯,若想挽回,就得看機緣,靠誠意,機緣是運氣,而誠意就是不再犯同樣的錯。”
這又是李魚兒開局前跟她說的話,雖說這位師姐的修為終身隻能止步在煉氣初階,但在陸芳卿看來,若是見識見地也能劃分煉氣,築基,金丹,元嬰之類的等級,這位師姐的見地等級起碼也是金丹後期了。
“芳卿,你記住,知白守黑缺一不可,但若隻是知白就會變得盲目,若隻是守黑,就會被誘惑,黑白一體兩麵,蘇櫻說男人自以為是,這雖是黑,但這也正是因為天行健,男兒自強不息的一麵。若說女人固步自封是黑,但這也正是因為女人有厚德載物的一麵。黑白之道,不止陰陽男女,天下萬事皆是如此。”
在書禦麟到來之前,李魚兒又再次與陸芳卿討論了一次知白守黑之道。
陸芳卿似有所悟,此刻心下天色蒙昧,隻待在棋局上天光乍亮。
被書禦麟稱作星湖落子的棋局,已是進入第五日,這一日就連嫦蘇櫻也沒了動手過招的興致,緊張得看著紅白棋局,暗暗替她的陸姐姐捏一把汗。
第一局開頭並不理想,中盤全麵潰敗,到後來陸芳卿雖是穩住了腳跟,卻已經是敗局難挽,但她好似看不到這勝敗,並沒有在頹勢下棄局認輸,而是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第二局,鍾離無妄進一步急攻,卻在中局時讓陸芳卿穩住了陣腳,最後雖是陸芳卿落敗,但也隻是因為他開頭占了不少優勢,雖是連輸兩盤,但鍾離無妄對這個外門弟子陸師妹越加另眼相看了。
第三局,鍾離無妄勝得已是頗有些吃力,他的破綻是守成不足,但通常來講,他的攻勢足以讓敵人來不及攻擊他的破綻處,就敗下陣來,可陸芳卿卻是在這一局迅速穩固住了陣腳,鍾離無妄急攻不散,反而讓陸芳卿有餘地回過頭來尋他的破綻。最終,陸芳卿敗在經驗不足上。
但真正讓鍾離無妄感到吃力的是陸芳卿對棋局的態度,她無求勝之心,隻是時刻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破綻處,隻要抓住機會就下手,弄得鍾離無妄苦不堪言,若陸芳卿隻是一心勝負,就不會是如此細致綿密的棋路,正是這不求勝負,隻求搗亂的心態,才讓鍾離無妄大開大闔的棋路失去了優勢。
若是再來上兩盤,恐怕總有一盤,鍾離無妄是要承受不住,敗下陣來的。
棋落後,看著李魚兒噙著笑意,與陸芳卿目光交會,看起來好似贏的人是陸芳卿,鍾離無妄不由氣不打一處來,他自棋盤上方飛掠到李魚兒麵前道:“你這算是報當年之仇麽?”
李魚兒疑惑道:“你是說玉子軒?可你沒輸啊。”
虧她還記得,鍾離無妄抓起她的手道:“那師妹說說,我贏了多少子?”
呃……
這到是戳中她軟肋了,她到現在還是棋渣看棋隻是看熱鬧,可偏偏鍾離無妄一副你答不出我就當場吻你的樣子,讓李魚兒很是捉急。
很快陸芳卿飛了過來道:“我輸了十三子。”
十三子……眼前這輸的,竟是和當年一模一樣,難怪他覺得是自己是在報複了。
書禦麟似是在邊上看出了端倪,舉著酒瓶晃蕩道:“妙哉,妙哉,不會下棋之人,竟能教人下棋,真是叫小弟開了眼界。”
鍾離無妄歎了口氣,放下她手,改作與她十指相扣道:“不會靈狩還能教徒弟靈狩,禦麟,你說說,若沒有這赤鯉劍,我還能拿她怎麽辦。”
就這樣,上弦七日就在棋局喝酒中消磨過去了,陸芳卿心懷放開了,也就沒這麽著急回靈蘭穀,畢竟她也擔心弟弟陸三元是否忙得過來。就向家裏遞了符書,說自己暫住鏡月湖,待破了九宮天城,便和三元一起回去。
知女莫若母,陸芳卿符書上雖沒有多說什麽,林夫人卻已看得出她是回心轉意,不再鑽牛角尖了,再加上她又是待在鏡月湖,與李魚兒為伴,她到也放心了許多,回符書時,也在符書上答謝了李魚兒。
讓李魚兒欣慰的是,心能轉境,陸芳卿臉上的死氣幾乎已是淡得看不見,其實每個人都有運好運差的時候,但無論是什麽樣的運,當下心境行為都很重要。
其實即便是金丹修士,身體已經練到相當程度了,也很難擺脫肉體對心理的影響。所謂運好運差很多時候就是生理狀態改變影響心裏狀態改變,比如犯太歲。犯太歲有好幾種,最廣為人所知的就是本命年,本命年就會本命太歲,會讓你的身體的星氣太乙加強一倍。
這種過旺很難在醫學層麵界定,但的確就是存在著,修煉內丹的人到是能感覺到,但除了適當調整功法外,也不會太在意,卻不知道這身體的變化,實際上已經影響到心裏層麵。
有人的星氣太乙太弱,遇到本命太歲加強星氣太乙,所以在本命年反而過得比較順當。但有些人,過弱過強,再遇上本命太歲,無疑於火投於水或者火上澆油,人變得亢奮起來,失去了平常心,因此惹出事來。
至於其他幾種太歲,或是衝撞星氣太乙,或是削弱,或是暗耗,都會不知不覺影響到人的心理狀態,更何況陸芳卿的牛角尖鑽了十多年,遇上對她流年不利的命局,竟是糾結成了死氣。
如今死氣退卻大半,隻要此後在靈蘭穀安份待到明年立場,死劫盡除。
中秋過後,雲城正式向九宮天城宣戰。
書禦麟也沒再來鏡月湖,嫦蘇櫻很是想去打架,但想起葉陽如意的態度,她又感覺自己去得不值當,白白拿熱臉貼冷屁股。
李魚兒則開始觀察起了雲氣天象,中秋過後,天忽然熱了起來,一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夏末,這是北冥寒潮來臨的前兆,其實在氣候之前遠有更細微的征兆,但李魚兒卻並不好說什麽,人輕言微,這種太過超前的征兆解說,反而會被當成烏鴉嘴。
所以,天象觀星之類的曆法之學,從來都是隱秘在上層階級,說與市井隻會造成人心恐慌,或被斥為妖言惑眾。
但鍾離無妄似很有信心,並不在意這氣候的異常,李魚兒知道,這是他每日從任海瀾處得到符書,知曉戰況的緣故。
看起來九宮天城也就是隻是外部的邪陣特別強悍,邪名遠播的玄武妖君看起來不過如此。
提到玄武妖君,李魚兒心中也不由要為這位反派大boss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那日她在九宮天城之一的天英城破邪陣,如此至關重要的一戰,玄武妖君不能出現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他的真身被鎮壓在玄水城祭壇之下。
按傳說,最初作為古刹國靈獸,他應該是被奉養在神廟中,祭祀時再請上玄水城祭壇,卻不知因何故被鎮壓在祭壇之下,再加上古刹國滅亡,生靈塗炭,祭壇下他盡吸怨靈無數轉而成妖。
這逆轉的邪陣,也是因為借由他強大的妖力,千年常存,難以攻克。
總而言之,那一日她在天英城內,張開心識也確認了這一點,最關鍵的是,她發覺這個玄武妖君的妖氣異常強烈,這種強烈有著弦繃到最緊的感覺,以她對各種氣的認知度,這團妖氣外強內虛,竟是隱隱有崩潰之勢。
也是了,千年了,妖要好,靈獸也好,總有壽元將盡的時候,不是麽。
李魚兒之所以之前想讓雲城拖過冬天再攻城,但也隻能想想而已,畢竟她這麽衰,她說壽元將盡,若是玄武妖君拖個三年五載都不死,葉陽如意保證掐死她。
更何況在雲城眼裏,倘若玄武妖君真是壽元將盡,把握住這個機會才是王道。
話雖如此,油盡燈枯前的火苗總是躥得最高,這一擊,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麽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