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間苦難
在血肉中,在哀嚎中,半安沉靜的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與平時的半安完全不同,她沒有表情,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手穩穩的握著刀迅速的將傷口周的壞肉清理出來,黑紅色的血液汙了她的衣服,汙了她的臉,她全然不知。
司霽白的淺眸沉沉的看著她,陌生而不解,好像自己不曾見過麵前這個人。他試圖從中眼前的人找到那個醉酒的,市井無賴的,貪生怕死的半安的影子,可都沒有……
半安對男人的注視一無所知,她隻是認真的做自己的事,從頭到尾眼裏隻有那條斷腿。
女人掙紮的厲害,為了不讓她亂動,韓為主動上前幫忙。
不是因為床上女人的命,而是因為半安的態度。
他單純的想,如果隊伍裏有這樣一個隨從大夫,大家活命的概率應該會提高很多。
韓為的心不在焉讓半安十分不滿,她冷冷的看過來,聲音冰涼。“去拿熱水,把你這衣服撕成兩寸寬的布條煮了!”
“啊……”韓為整個愣住。半安眼睛一橫,他才恍然大悟的又啊了一聲,向門外跑去。
傷口重新包紮,斷腿被硬生生推回原位,等到固定好時,床上的女人已經昏了過去,半安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 ,奕奕的精神很快就萎靡下來。
癱在床上的老母親一個勁兒的說謝謝,就算不能動彈,也是用頭觸枕,給半安磕了頭。
半安避開了。
阿虎幾乎跪走到半安麵前,抱住她的腿,除了感激,說不出任何話。
半安躲到一邊,望著床上昏睡過去的女人。“我沒有藥,你去醫館找個郎中開副補氣血的藥,過幾天好些了就去城裏租個房子住,養一個月應該就可以正常下床了!”
阿虎一個接一個磕頭表示感謝。
“至於你娘……”床上的老婦微微笑起,輕輕搖搖頭。
阿虎滿眼希望的望著她。
“你娘平日喜歡吃什麽,多買些吧……”她轉身往外走,不敢回頭看阿虎絕望的表情。
剛出了門,屋裏就傳來男人隱忍的哭號聲,開始還能繃住,後來是嚎啕,一聲一聲,撕心裂肺。
“姐姐……娘和祖母都治好了嗎?”數銀子的小女孩期待的望著她。
半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會好的!”
女孩開心的大叫。“太好了,那爹怎麽哭了……”
半安癱坐在地上,閉眼望著天:“可能是太高興了吧!”
正午的太陽透過茂密的樹,照下來,又被巨大的陰影擋住。
半安知道擋住陽光的人是誰,她連眼都不睜,語氣疲憊的叫停對方。
“司霽白,你說,他們活成這樣,怪誰?”
男人知道百姓生活不易,可也沒真正見過,沒見過自然沒想過。他的生活同樣不如意,可麵前的是另一種絕望。“怪命吧!”
半安嗤笑出聲。“沒有你們爭權奪勢,他們怎麽會這樣!他們隻是想活著……”
眼角溢出的水漬沾濕黑長的睫毛,讓剛才見血肉都不改色的麵孔上,展露出異常的脆弱。
男人被說的啞口無言,思考了很久,緩緩說出一句:“我正在解決……”
兩個小孩都沉浸在娘即將康複的喜悅中,對於那些一塊塊的散碎銀子數的更加認真,似乎這是能報答那個哥哥給娘看病的唯一方法。
半安看他們咿咿呀呀數的認真,也不上前,轉身關上了院門。
等阿虎緩過來傷心勁,腫著眼睛從屋子中出來時,院子裏早就沒有了救命恩人的影子,樹影安靜,像是從來沒人進來過。
小女孩看爹爹著急,仰頭安撫。“爹爹!你別急,我一會就能幫哥哥把這些數好……”
“什麽?”阿虎的視線落到女兒身上。
小女孩挪了挪,露出土地上用葉子墊著的一小堆散碎銀子,白淨淨,閃亮亮。
阿虎愣住,拳頭突然握緊,眼淚嘩的就流了下來,他按住女兒的肩膀搖晃。“他們人呢?”
小女孩指著門外,“剛才出去了……咦?”
門外沒有半安的影子,卻悄無聲息的站著一個黑衣蒙麵的枯瘦男子,他眯著眼踹開吱呀作響的門。
“小丫頭,你說剛才誰出去了?”
半安懨懨的跟著司霽白離開,老人平靜的放棄自己生命的眼神像是一根針,映在她的腦海中,紮的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韓為不忍活蹦亂跳的人一下子萎靡成這樣,不住的勸:“兄弟,苦難的人太多,你這樣是救不過來的!”
半安心裏也懂,可就是控製不住的心裏作痛。
明明都是鮮活的生命,卻隻能躺在那等死。
她難過的按住胸口……
“恩?”
半安好像突然想起什麽,慌張的朝衣襟中摸去,空的。
再翻翻袖口,沒有……
“什麽東西掉了?”司霽白一直看著她,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動。
半安陷入思索,然後狠狠的一拍腦門。
馮六的荷包!
“忘東西了,我回去一趟!”說完她翻身下馬,掉頭竄進了林子裏。
清脆的鈴聲驟響,如受驚的小鳥撲閃著翅膀,急著歸巢。
“爺!”韓順要追。
司霽白擺擺手,“你們在這等!很快就回來。”
林中草木茂密,沒有阿虎帶路行走艱難,好在她的方向感好,很快找到了阿虎家的方向。
深秋的下午林子裏涼的厲害,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音,隻有風吹葉子的颯颯聲。
半安突然心慌的厲害,不安在心裏積聚。
腳下一個不留神,就絆上了樹根,她毫無準備,整個人已斜著摔了出去。
“小心!”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身邊是熟悉的奇異的冷香。
半安以為男人是來阻攔她的,憤怒的瞪大眼,就要動手。
誰知,司霽白毫不在乎,不但不限製她的自由,反而鬆開了手。
“在爺眼皮子底下逃跑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所以……你快些!”
真是難得的善解人意!
半安嘴角一斜,向前邁了一步。
男人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等等!”半安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被按蹲在樹叢中。
男人麵色沉重,一手摸到腰間,一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半安瞬間住嘴,空氣靜的可怕……
林風吹過,她的鼻翼微不可查的一動,熟悉而可怕的味道衝進她的腦海。半安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用蠻力甩開男人的拉扯,拔刀衝向了山間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