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我從未求過你
寅時,大帥府仍舊燈火通明,沈崇樓未曾到床榻上休息片刻。
瀚哲瞧著時間已經很晚,再不休息,過會兒,就該天亮,於是他上前提醒沈崇樓:“休憩片刻吧。”
沈崇樓的視線,一直落在秦夫人招供的罪狀上,聽到瀚哲的話,他這才回過神來。
今夜,寒氣尤為逼人,偶爾下麵的人進進出出,放了冷氣進來。
薄薄的霧氣不一會兒侵襲在了玻璃燈罩上,裏麵的光,仿佛一下子模糊了許多。
可無論多冷,他仿佛感覺不到似的,愣住的神情,當手往狐裘裏一放,暖意裹住了他的手背。
沈崇樓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他緩緩起身,對瀚哲道:“你也去休息吧。”
瀚哲見他要裏屋去,手裏拿著的電報,悄悄地塞進了袖口中,瀚哲想等沈崇樓休息好了,再將東西給他瞧瞧。
雲家,原來,也如此難纏。
沈崇樓前腳還未踏進內堂,外麵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沈崇樓聽到之後,頓住,反頭看匆匆而來的人。
沈崇宇滿頭的雪花,肩頭也有不少,他臉上都是慌忙的神色,好似聽到了不得的事情,需要得到沈崇樓的特赦。
“你當真要弄死秦修遠?”沈崇樓難以相信,他細細地盯著沈崇樓,焦急地等待著沈崇樓的答案。
沈崇樓沒想到第一個給秦修遠求情的人會是沈崇宇,這是他敬重的二哥,也幫過他不少忙的二哥,若沈崇宇真的開口了,他會為難。
“二哥,這麽晚,你應當在睡覺才是。”沈崇樓如此道。
沈崇宇深鎖眉頭,緊緊地盯著沈崇樓,再次追問:“你明知曉,真正販賣大煙的人是誰,為何要昭告天下你要秦修遠的命?你為何非要了他的命?”
沈崇樓不知沈崇宇究竟為何這麽激動,接連說的話,都是在告訴他,沈崇宇不明白他這麽做的緣由。
“他自願的,我可沒非要他的命,況且……”沈崇樓如此道,他的眼皮微掀,看向沈崇宇,仿佛在表達他的不滿,“你是我的二哥,不是秦修遠的二哥,即便真是我做的抉擇,你應當無條件站在我這邊。”
沈崇宇卻搖搖頭,輕緩的嗓音回應道:“不,若你真這般做,我不會站在你這邊。”
他的話音一落,沈崇樓抬手就將一旁擺放的物件抓起,緊接著,揚手甩了出去。
不偏不倚,東西砸在了沈崇宇的腳邊,大廳內,突然響起震懾沉戾地嗓音:“沈崇宇!”
沈崇宇被沈崇樓這麽一吼,怔在原地,嚇得不輕的人還有瀚哲。
要知道,從小,沈崇樓不曾如此口氣叫過沈崇宇。
哪怕當初沈崇樓知曉沈崇宇對沈如故也有不一般的感情,他都不曾發過火。
瀚哲看了看怒意衝衝的沈崇樓,再看看緩過神卻反倒變得淡然的沈崇宇,這兩人的倔脾氣真像沈昭年。
沈崇樓的聲音依舊夾雜著怒意:“你別忘了,他們秦家可是要了我們父親的命,你如今在幫誰說話呢?”
“這是兩碼事,我一直以來,你做任何事我都無條件支持你,可我不希望你成為不分青紅皂白的統帥,父親他就是失了心魔,最後才遭遇那般下場。”沈崇宇不想讓沈崇樓走父親的老路,當然,他也有私心。
沈崇樓聽到他的話,卻笑了,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在稍顯疲累的狀態下,很是滲人。
“你究竟是在為我好,還是為了你的老相好?”沈崇樓沉聲問了沈崇宇一句。
沈崇宇噎聲,沈崇樓這話,著實讓他有些心痛,他知曉沈崇樓拐著彎說的是誰,秦安容不是麽?
沈崇樓朝沈崇宇一步一步走去,最後站在沈崇宇的麵前,語氣平和了許多:“二哥,我敬你,重你,但,不意味著,可以越矩。”
這話,聽上去,像是勸慰,又因了沈崇樓輕緩的語調,不知道還以為隻是在閑話家常。
可字裏行間,都是掌管眾人生死的人,說出來警告話語。
沈崇宇臉上多了凝重的神色,沈崇樓變了,當真是位高權重就不複往日嗎?
“你再也不是我認識的三弟了。”沈崇宇沒有辯駁,卻如此道。
沈崇樓淡然的麵色之下,隱隱約約有了一絲動容劃過,他並不否認沈崇宇的話,反倒淡笑著點點頭:“誰都會變的,我的好二哥,你也變了。”
“你也會再次動情,你也會被一個洗了鴉片煙又和父親睡過的風塵女子迷了心智。”沈崇樓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沈崇宇的心窩。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沈崇宇一把聳住了沈崇樓的領子。
軍服領子有些硬,可外麵披著的狐裘又有些軟,軟硬之感夾雜在一起,沈崇宇另一隻揚起的手揚在半空中,久久沒有落在沈崇樓的臉上或者身上。
沈崇宇緊皺著眉頭問沈崇樓:“為何不抓住我的手,你明明能夠反應得過來。”
沈崇樓的敏捷程度很強,沈崇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方才若不是他這一拳沒有落下去,沈崇樓隻會結結實實挨上一拳。
“可你不是沒有揍下來麽。”隻聽,沈崇樓不急不慢地回答他。
沈崇宇似乎明白了什麽,沈崇樓不是沒有反應過來,而是篤定他不會下手。
“三弟!”沈崇宇痛苦地叫了一聲沈崇樓。
沈崇樓見他的表情是如此猙獰,仿佛,被什麽壓抑著,需要得到沈崇樓的一個肯定答案,才能緩解。
可沈崇宇打錯主意了,沈崇樓的態度如此堅決,他對沈崇宇道:“你也知曉我是你的三弟,既然如此,你就應當明白,秦修遠說到底是外人。”
沈崇樓這是在給他下最後的通牒是麽?若他再堅持替秦修遠求情,便是在挑釁沈崇樓。
沈崇宇仍舊停在半空中的手,被沈崇樓輕緩緩地別開,他將手收了回去,耷拉在身體一側,沈崇宇顯得無精打采。
“都快天亮了,此時你回去,還能小憩一下。”說罷,沈崇樓轉身決然離開。
沈崇宇跟著追了兩步,見沈崇樓加快了腳步,他停下,道:“崇樓,他還是如故的丈夫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故是會傷心的。”
他竟搬出了如故,沈崇樓失笑,臉上隱忍發怒的表情,看得瀚哲心驚。
瀚哲暗地朝沈崇宇使了使眼色,示意沈崇宇不要再提,但二少似乎沒有領悟他眼神裏的意思。
“崇樓,我從未求過你。”沈崇宇叫住他,語氣有些沮喪。
他直直地盯著停下腳步沈崇樓的背影,那筆挺又高大的背影,讓沈崇宇後麵想要對沈崇樓說的話,如數咽了回去。
隻因,他那一刻意識到,沈崇樓再也不是小時候需要他這個二哥拿主意的孩子了。
沈崇樓決定的事情,他無法改變。
沈崇樓這時,緩緩轉身,兩個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開嗓問沈崇宇:“她來求你了嗎?”
秦安容嗎?沈崇宇搖搖頭,他想去見她,可他的親弟弟要殺掉秦安容的親哥哥,他如何去見秦安容?
可當沈崇樓接下來的話從口中冒出,沈崇宇才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
沈崇樓說的是:“我就知道,她若不想讓人找到她,必定連任何人都不再有聯係,隻是,沒想到和你也斷了聯。”
沈崇宇是知曉沈如故沒有被抓來江北的,但和如故有關的消息,沈崇樓封鎖的嚴謹,不知是處於保護還是其它緣由,以至於無人在意到如故這名女子。
隻是以前沈家的人,還是會私下議論,沈崇樓抓了秦家上下許多人,其中是不是包括沈如故?
或者,猜想沈崇樓早在南京就悄然放走了沈如故。
眾說紛紜,沈崇宇沒有去問,直到秦修遠要處死的消息傳來,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現下,沈崇樓還來問他如故的消息,想必,不是放走了,而是一開始在南京就沒有抓到。
所以才要綁了秦修遠是嗎?沈崇宇反應過來,沈崇樓原來也是有私心的啊。
“你若真殺了秦修遠,讓四妹成了寡婦,她當真會躲你一輩子。”沈崇宇冷笑了一聲。
這也是沈崇宇第一次用這樣的表情麵對沈崇樓,兩個人雖不是同一個母親,從小相處還算融洽。
如今,因了秦修遠的事情,兩個人關係一下子僵了,無論是沈崇樓還是沈崇宇心裏都不好受。
沈崇樓將那份情緒藏的深深的,臉上依舊淡然無波,他對沈崇宇悠悠道:“秦修遠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他們各自簽了離婚書,秦修遠死了,她也算不得寡婦。”
“離婚?”沈崇宇的骨子裏,還有那麽一絲舊思潮。
雖說離婚如今也不是可怕之事,古代休妻例子也有,他還是有些沒法子接受這樣的事情在身邊親近人的身上發生。
沈崇宇深思,過後,才對沈崇樓道:“所以,你如今,究竟在盤算些什麽?”
“三哥,回去吧。”沈崇樓並未回答他,隻是如此淡淡地應了一句。
沈崇宇也怒了,卻無處將這股火撒出來,他更不能像沈崇樓一樣隨意抓著大帥府上的擺件甩出去。
於是,他扯住自己身上的披風,領口的帶子被扯斷,沈崇宇拽在掌心裏,狠狠地朝地上扔去。
穿得淡薄的沈崇宇憤然離去,一頭紮進了夜色裏。
下雪的夜,聲音格外清晰,沈崇樓能夠聽到沈崇宇從府外傳來聲音:“你若真殺了秦修遠,我又無顏麵對安容的話,自此,你不再是我三弟,我也不是你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