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

  他這樣說了,物業的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好歹趙永安也是名滿天下的大教授,哪怕老年名利雙失,也無可否認他從前的貢獻。


  像這樣的人,如果連個辦身後事的都沒有,那未免也太可悲了,讓人看不下去。


  所以霍不凡站出來願意出這個頭,物業也樂見其成。


  至於物品封存的事情,就像霍不凡說的那樣,可以找專人進行。


  隨後,在社區和物業的牽頭下,醫生也沒有多言,把遺體放下。


  低溫水晶棺拉來后,老爺子的遺體被放進去,同時殯儀館也特意派人前來協助搭起了靈棚。


  在屋子裡找到了一張趙永安的舊照,放大后做了遺照。


  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小區里住的許多人都過來看熱鬧,或者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不管趙永安是不是教授,最起碼他住在這個小區,一位老人去世,連個送行的孩子都沒有,很容易激起他人的同情心。


  霍不凡沒有披麻戴孝,因為他自認沒有資格代替趙永安的兒孫。


  站在靈堂前,霍不凡第一個上了三炷香,燒了兩捧紙錢。


  寧雪晴得到消息后,也帶著糖糖來了。


  霍不凡領著小丫頭到靈棚前,道:「給爺爺燒點紙,磕三個頭。」


  糖糖很聽話,她走到瓦盆前,看著桌子上放的遺照,完全沒有害怕。


  霍不凡則站在旁邊,對水晶棺材里的遺體道:「老爺子,我女兒來晚了一步,沒能讓您親眼見著。我讓她給您磕三個響頭,喊一聲爺爺,權當賠罪。您放心,交代過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會忘。」


  寧雪晴站在他身邊,看著丈夫看似平靜的樣子,她緩緩伸出手,握住霍不凡的拳頭。


  說話的時候,霍不凡的手握的很緊,顯示出他的內心並非表面看起來那麼平靜。


  沒有過多的勸慰,寧雪晴知道霍不凡很尊重這位老人,眼下老人去世,他傷心是在所難免。


  不說別人,就算是她,與趙永安並無多少交際,可看著這麼可敬的老人死後卻無人問津,還是覺得很難過。


  來燒紙的人,基本都是小區居民。


  他們來的時候,總會往旁邊看一眼,看著那個盤腿坐在地上,仔細打磨幾塊木料的男人。


  都知道這個人與趙永安關係很好,老教授的身後事,他第一個主動要負責操辦。這樣的情誼,令人敬佩。


  每一個來燒紙的人,霍不凡都會微微彎腰示意,然後繼續投入到木料的休整之中。


  在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只想著快點把木箱子弄出來,做工並不是很好。但是現在,他有很多時間,想來,老爺子也不會太著急了。


  所以,他想盡自己所能,把木箱子做的更加完美。


  靈棚搭設起來的第三個小時,一名穿著西裝,戴著眼睛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他看了眼霍不凡,然後問:「是你負責操辦趙教授的身後事?」


  霍不凡看他一眼,問:「有什麼事?」


  「你好,我叫董良才,是趙教授生前聘請的律師。」那中年男子說著,從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道:「我這裡有一份遺囑,也是教授生前留下的,特意囑託由第一個為他辦理身後事的人承接。說簡單點,你為教授操辦這些事情,就是他的繼承人。」


  那中年男子把文件遞了過來,霍不凡卻沒有接的意思。


  他做這些,不是為了繼承趙永安的遺產,只是為了讓心裡的愧疚感減輕一些。


  霍不凡遲遲未動,讓中年男子微微有些尷尬,他只好把文件拿回來,道:「你不接也沒關係,遺囑內容是我和教授當面確認過,也經過公證的,有法律效力。根據遺囑內容,教授名下的各項資產,都將由你來繼承,其中包括這棟房子,老宅的宅基地,存放在國行保險柜里,總價值大約四億的古董文玩。另外,遺囑中要求,所有現金必須通過合法手續,捐贈給希望工程,過程由我負責監督。最後,趙教授在兩天前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如果是你操辦他的身後事,就幫他轉述一下。」


  這位中年律師提起那些遺產的時候,霍不凡沒有抬頭,甚至連手裡的動作都沒停頓過。


  不像寧雪晴,人都有點傻了,小區里的這套房子並不算什麼,也就價值百八十萬的,可老宅的宅基地,那就貴了。


  佔地面積大,又是主城區,據說曾經有開發商要花三個億購買,老爺子都沒賣的。


  還有總價值大約四個億的古董文玩?

  不是說他所有的古董,都隨著老宅被一把火燒了嗎?

  這才是真正從天而降的大餡餅,砸的寧雪晴都有些懵了。


  霍不凡看著那中年律師,問:「教授讓你轉述什麼?」


  中年律師董良才看了眼霍不凡手裡的木料,然後道:「趙教授讓我告訴你,希望你有一天,能學會怎麼把這個木箱子裝滿水。」


  霍不凡聽的一怔,這句話有些怪,讓人難以理解。


  木頭箱子裝滿水,看似奇異,實際上並不算太困難。古代沒有鐵皮桶,用的都是木桶,一樣可以裝水。


  只要工藝足夠精細,木桶就不會有供水流出來的縫隙。


  但霍不凡知道,趙永安讓人轉述的話,絕對不是讓他把木箱子當水桶去用。


  這句話,應該是在告訴他某種人生的哲理。


  只是教授的話太複雜,讓人一時間難以想明白。


  董良才看出了霍不凡的疑惑,聳肩道:「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趙教授這話什麼意思,他只是讓我轉述而已。」


  霍不凡沉默片刻,然後伸出手,道:「把遺囑和各類文件給我。」


  董良才沒有猶豫,依言把東西交給了他,然後看似無意的問了句:「如果你想把這些東西換成現金,我認識幾家不錯的拍賣行,包括宅基地都可以……」


  「我沒說要賣。」霍不凡看著他道:「現在不會賣,以後也不會賣。」


  「那這些東西……」


  「它們以前是教授的,以後還是。老爺子沒有子孫,無人繼承,我也不會貪這個便宜。這些東西,永遠屬於他個人。我會在宅基地上建一個小型的博物館,把所有的古董文玩放進去供人觀賞,也讓所有來觀賞的人都記住,這個世界上,曾有一位名叫趙永安的老人生存過。」霍不凡斬釘截鐵的道。


  在普通人眼裡,心跳停止就算死了。


  在醫生眼裡,腦電波消失就算死了。


  而在哲學家眼裡,只有一個人真正被歷史遺忘,不再有任何的痕迹存留於這個世界上,更不會有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那才算真正的死了。


  霍不凡自認不是個哲學家,但他覺得趙永安是。


  所以,一個哲學家應該不希望自己被人遺忘。


  他要為趙永安建立起一片凈土,要讓他的名字儘可能多在歷史的長河中保留一段歲月。


  錢,對曾經的霍家大少爺來說完全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這新的人生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存意義。


  寧雪晴在旁邊坐著,她看向霍不凡的眼神,逐漸帶著濃濃的崇拜。


  這是自己的丈夫,一個不貪圖金錢的男人。


  一個面對送上門的幾億金錢無動於衷的人,你能說他不高尚嗎?


  在此之前,寧雪晴沒見過高尚的人,她身邊能見到的,甚至聽說過的,都是俗人。


  霍不凡,超越了這個層次,是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讓她感到幸運的是,這樣的人,是她的丈夫。


  能做這個人的妻子,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也許真的拯救了銀行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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