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螳螂捕蟬雀在後
盧郅隆神情凝重的坐在案邊,烏黑的雙眸似乎要蹦出火焰,長睞微合,似是怒不可遏之狀,案上孤零零的蜷縮著一封揉皺了的信,信封已經破裂了幾條縫隙,露出潔白的紙張。
元紓站在殿外一直不敢進去,她原是想要送來一盞湯飲,剛到大門口便聽見裏麵劇烈的,竹簡書籍摔打在地麵上的,雜亂噪聲。她停住了腳步,叫丫鬟現行退去,自己則站在殿外詳聽。
“來人!”盧郅隆終於怒吼著發出一聲大喝。一個身披甲胄的衛尉推門而入,單膝跪地拱手道:“臣衛尉劉尚聽候陛下差遣。”他跪下的時候鎧甲發出嘩啦的聲響。
盧郅隆站起身一指門外:“你帶人出關,到祈國和虢國交接處等候。務必把衛樞給寡人帶到這兒來!”
衛尉一時愣住了神兒,詫異的望著盧郅隆:“陛下,您不是把鎮國侯給驅逐出境了嗎?”
“把他給寡人抓回來,不論用什麽樣的手段,決不能讓她落在祈國和虢國人的手裏,就是死也得死在寡人的手中!”盧郅隆話音未落,衛尉道了一聲領旨,便器宇軒昂的奪門而去。
元紓在殿外聽的心慌意亂,慌忙快步走進殿來,還未站定便急切的問道:“陛下,您這是要殺衛樞?”
盧郅隆聽了納罕,解釋道:“寡人這是在救他的命。這小祖宗剛剛鬧了個天下大亂,現如今,列國是各懷鬼胎,有的想要拉攏他,有的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這個時候他待在外麵會出事,寡人是要先保她的命,再做別的謀劃”
元紓將衣裳微微拎起來兩寸,緊忙上了陛階,拿過那封皺皺巴巴的破碎信箋細細看過一遍,方才知道盧郅隆的苦心,隻是那衛尉出門時殺氣騰騰看得人心驚,便嗔怪道:“陛下,您剛才勃然大怒,隻怕是旁人都以為您要殺人呢,下人們一時會錯了意,豈不是要出大事兒?”
盧郅隆詭譎笑道:“你不明白,朝中想要殺衛樞的人多得是,如果寡人放言去救他,朝中勢力便會傾巢出動,到時候反而對衛樞不利。寡人叫衛尉抓人,不過是說給朝中那些人聽的,衛樞是聰明人,她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哪裏會同衛尉硬碰硬呢?話說不了三句,她便自覺的回來了。”
元紓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便就作罷。
衛樞的車駕疾行在往五元國的途中,迫近寒冬,寒風嗖嗖的鼓動車頂邊緣墜著的鬆軟的流蘇。金旻把緞子薄夾襖緊了緊,把自己裹在鬥篷裏,像岩石峭壁上凍僵的猿猴。
“這是什麽地界了?”衛樞推開車窗,微微探探頭,刺骨的西風吹在臉上。
“祈國虢國和商國交結的邊境,再走二百裏就繞在五元國前線的後方了。”金旻掩著口,以免冷風灌進口中。
劉荀撥馬趕來,將一牛皮水壺扔給金旻:“喝一口,這還是昂蘇國的烈酒,暖暖身子,這鬼天氣真讓人難受。”
金旻拔出軟木瓶塞,大口的灌了幾口酒,他臉上泛起一片紅霞,打了幾個飽嗝,罵道:“昂蘇這破地方,打仗打的一敗塗地,釀酒倒是一把好手。這酒,喝得過癮。”
車駕後隊的遠處一記快馬飛馳而來,咯噔咯噔的馬蹄聲清脆響亮,來人一勒韁繩,馬前蹄抬起,一陣嘶鳴過後,金旻指著來人問道:“七金,出了什麽事兒。”
七金咽了口唾沫,勉強定了定神道:“金爺不好了,後後方十裏外疑似有大隊人馬趕來,人吼馬嘶喊殺震天,看來是來者不善。”
“是祈國兵馬?”衛樞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荒郊野嶺的地界,又是兩國交接的地方,各處勢力魚龍混雜,如果在此處遭遇,即便是就地被殲滅恐怕也沒人知道。
“傳令,書簡細軟一律燒掉,輕裝簡行!”
家奴紛紛跳下馬取出宣旨燃油等物,用火折子點燃大火,魚油淋在潔白的宣紙上。將宣旨塞進裝滿衣裳和書籍信箋的紅木箱子中,刹那間,熊熊大火便把兩架馬車點燃,衝天大火冒著滾滾濃煙。
“你們十個人跟著主子,其他人跟著我引開追兵。”金旻跨上馬用馬鞭在衛樞車駕上套著的馬匹屁股上狠狠催了一鞭子,馬匹吃痛,奮蹄狂奔,身後十名刺樞死士跟在衛樞身後。衛樞探出頭去看,金旻騎著馬立在原地,馬背上的弓箭已經握在手中。
祈國和虢國,兩個睦鄰友好的大國,這些年戰亂不定,他們一直都成隔岸觀火之勢,而今祈國貿然追殺自己,恐怕是因為常山國之事。
“主子!不好,前麵有伏兵!”一個家奴向前一指,衛樞還未順勢看去,隻見一隻木矢摜入他的喉嚨,他晃晃身子栽下馬去。
四麵大旗上麵寫著大大的隸書虢字,橘紅色的旌旗豎了起來。旗下丘陵上如大鯤浮出水麵般,大隊人馬漸漸現了出來,隻見為首的拔出寶劍向衛樞一揮,百餘名騎兵如潮水般湧來。
身邊的家奴紛紛中箭,如捉不住的魚兒入水般倒在地上。衛樞推開已經咽喉處已經血流如注的車夫,扯過韁繩,撥轉馬頭,剛準備向北撤退,隻見北側一股剽悍的騎兵勢力也如潛龍出水般從丘陵上喊殺著衝殺下來。
衛樞隻從馬背上的鞍韉邊上拔出一根馬鞭,一手拉起籠頭,說時遲那時快,未等為首的人衝殺過來,衛樞已經駕著馬車衝向南邊荒野。身後頓時亂作一團,有人大喊抓住她,有人大喊放箭。
霎時身後一陣喊殺聲一場慘烈,衛樞回頭觀望,隻見虢國騎兵紛紛被弓箭射中倒在地上,受傷的驚馬嚇得四處逃竄。
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確實是在追逐自己的車駕,衛樞聽得出來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馬隊。她拔出劍來將馬車的繩索斬斷,縱身一躍,不顧身後馬車翻滾,跳到馬背上,斬斷車轅,撥馬狂奔。
隻聽的風聲謔謔,進而一個長著尖刺的精鋼單流星,正正好砸在衛樞背上,頓時背上火辣辣的一片,頭腦也嗡的一陣異響,被這衝勁擊中,衛樞嘔出一口腥甜的血液,騎馬跑了不足百米便支撐不住墜下馬來,正是一個斜坡,她硬生生摔了下去。
她不想就此倒下,勉強用劍鞘撐著站起來,關外的大風卷集著細碎的砂礫敲打了在臉上,沙沙的疼。衛樞覺得氣力不支,頹唐的單膝跪倒在鬆散的土地上,任憑風沙在她的臉頰拍打,馬隊把她團團圍住。
“上諭,著衛樞回宮候旨。”
衛樞仗劍指著為首說話的人,斜睨道:“你們是誰的人?”
為首的一陣豪放不羈的大笑,他跳下馬圍著衛樞打量了一圈兒道:“到底是當過大都督的人,能撐到現在已經著實不容易了,跟本官回去麵王!”
“麵哪個王?”衛樞將劍刃橫在自己和為首軍官的麵前。
“當然是百玦王。”為首的一陣大笑:“本大人就是王宮新任衛尉劉尚。”
衛樞聽見是百玦人方才鬆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將劍收回劍鞘:“看來劉將軍勇武非凡啊,百餘人的小隊伍,就殲滅了四倍於我的虢國騎兵。”
“沒有你,百玦的軍隊照樣兒的悍勇。”
衛樞從袖中取出雪白絲帕將唇邊血跡擦了擦,自嘲笑道:“是啊,那還叫我回去做什麽呢?”
“不瞞閣下,大王的原話是,衛樞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寡人手中。”說著劉尚手下騎兵紛紛將劍架在衛樞肩上,叫她動彈不得, 衛樞知道此事硬碰硬的難保要吃虧,隻得乖乖戴上精鋼手鐐腳鐐,上了囚車。
“回京!”話音未落,隻見劉尚後腦處插著一隻兩尺長的箭杆,他的手還指向前方。
“有刺客!”不知是誰一聲大喝,眾人都將盾牌橫在胸前。又聽得嗖嗖兩聲,又是兩個人應聲倒地。
“帶著犯人快撤!”此話一出,又是十個人從馬上栽下。
眾人慌了神,立在原處不敢再動,當中一個膽大的抽出劍來,伸進囚車中,大喝道:“放箭的給我聽著,再敢放一支箭,我就一劍殺了他!”剛說完,他的額頭上便中了一箭,衛樞小心翼翼的攔著他的劍刃,以免不經意間劃破自己的喉嚨。
兩次叢生的灌木密林中呼呼啦啦的湧出不下千人的黑衣甲士。他們每個人都麵帶圍布,為首的一人搖搖擺擺的騎在馬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肩上架著一把厚厚的九環砍刀:”把人留下,可以放你們走。”
“你們是什麽人,識相的就趕快退下。”百玦羽林把衛樞的囚車圍在當中,絲毫沒有放人的意思。
“殺!”手持砍刀的男子,一聲怒吼,說時遲那時快,黑衣甲士彎弓搭箭,隻覺得飛鳥投林,又如石沉入海。箭矢劃破空氣的嗖嗖聲,百餘人背上心口上,頭上,脖子上,無一例外的被箭矢射中,如攔腰折斷的竹林,稀裏嘩啦的摔在地上,隻剩下光禿禿的戰馬。
為首的跳下馬背,用砍刀劈開囚車,伸手示意衛樞扶著他下來,衛樞有些惶恐但還是照著做了。
衛樞拱手下拜,手腳上的鐵鏈嘩啦啦的響動:“感謝壯士救命之恩,不知恩人高姓大名。”
那蒙麵男子收了刀,將衛樞扶起,撤下自己麵上的圍布。
方端義!衛樞一怔,低聲問道:“您不是應該在五元前線嗎?”
方端義接過手下從劉向身上搜出的鑰匙,替衛樞打開鐐銬,低聲道:“陛下原叫劉向來救公子,後來聽說左徒指使其半路害你,陛下教我連夜帶人來救。眼下前線空虛,公子不如隨我一道去五元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