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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王出列陣親入營

  深秋的王室狩獵春華園,矯健的梅花鹿,靈便的麂子,色彩斑斕的雉雞由各自的司監趕著,一群一群從柵欄中趕出來,從竹篾雞籠中放出來。秋高膘肥之時,昂蘇國的羽林軍圍繞著昂蘇王,奔襲在金黃一色的山野中。


  衛樞頭戴包銀紫金鳳翅盔,穿著一身蘇繡曲針雲氣紋袍,身披鎏金踢庭獸連環甲,腰係玲瓏九環包銀玉帶,足蹬蹀躞紋戰靴,皮囊弓箭掛在馬背。撥馬穿梭在白楊樹林中。


  金旻撥馬而來,他的馬上掛著兩串野兔野雞,金旻望著昂蘇羽林軍的全貌,不以為然的笑道:“主子,你確信這樣一支難以入目的老弱殘兵,能打敗常山國嗎?”


  衛樞淡淡一笑,愁緒和辛苦溢於言表:“按理來說,羽林軍應該是最精銳的一支部隊,可這支王牌軍,還是弱了點兒。”


  主仆二人正說著,隻聽得背後一陣蒼老的豪邁笑聲,回頭看去,昂蘇王撥馬而來:“衛卿家覺得我昂蘇羽林銳士可還入眼?”


  金旻目光一躲,自覺的退在衛樞身後。


  “臣以為,尚可,”衛樞勉強給它一個中性的評價,這種軍隊甚至比不上百玦某一個郡縣幕僚的番兵。要給這樣一群軍備不堪的弱勢群體一個很好的評價,確實是一件難事:“但臣有信心用他們把常山國滅掉。”


  “滅掉常山國?”昂蘇王不信,幹笑兩聲:“寡人沒有聽錯吧?漫說是寡人在位的三十幾年,就是先王,先祖,也沒有一個敢放言滅掉常山國的。衛卿家,你該不是誇大其詞了吧?”


  “陛下,我衛樞從不說虛妄言辭。”衛樞見遠處丘陵之上立著一隻公鹿,勃勃鹿角,立在丘陵上,仿佛傲視群雄。衛樞從馬上去了弓箭,桑拓木弓被拉彎,拓木弓張力很大,箭鏃飛出片刻。隻見對麵山陵上的公鹿一頭栽倒,從山陵上翻滾下來。


  “好箭法!真是大將之風。”昂蘇王朗聲大笑,拿過衛樞手中的拓木弓,把玩一陣,用手撫摸著它精美的外表:“這是拓木嗎?”


  “是,這是桑拓木。”


  衛樞見昂蘇王對此弓愛不釋手,卻不好意思直言討要的模樣實在尷尬。桑拓木弓選料百裏挑一,已經是上品中的上品,但這種弓在金樞司庫中儲存不少,衛樞也是司空見慣,但昂蘇王遠在塞外一隅,桑拓木已是少而又少,更何況是一把出自名家之手的精品呢?

  “下臣有意將此弓獻給陛下,還請陛下,萬勿嫌棄。”


  昂蘇王欣喜之色全都掛在臉上,捧著那把弓箭,翻來覆去的撫摸著:“這原是衛卿家是愛物,寡人奪人所愛,不甚妥當吧?”


  衛樞笑道:“正所謂寶劍贈英雄,臣將此箭帶來原就是想要獻給陛下,又怕陛下看不上,故而沒有直接拿出來。”


  “實在是有心了。”昂蘇王將背後箭鏃抽出一支,搭在弓上。遠處荒草從中,隱著一團錦色,一隻瑟縮發抖的雉雞藏匿在草叢中。


  羽林軍的馬隊呼呼啦啦的奮蹄狂奔,鴻雁在萬裏長空,來去無痕,潔白雲絲緩緩匯聚,凝作一團,不在翻卷。


  “大王射中啦!”一聲傳報,羽林騎兵快馬奔來,手中舉著一隻箭鏃,上麵血粼粼的插著一隻雉雞,跳下馬,捧在昂蘇王馬前:“大王神武!”


  昂蘇王一揮手,將那雉雞賞了人,自己則撥馬往無人處,衛樞也跟著去了。到一林深僻靜高地,隻能看見高地之下來來往往的羽林軍,昂蘇王跳下馬,將馬拴在樹枝上。


  “衛樞啊,”昂蘇王解下披風撲在地上坐下:“你剛才說的,當真作數嗎?”


  衛樞也跪坐在一旁,拱手道:“臣無一句虛言。”


  昂蘇王蹙著眉,兩叢花白的眉毛如雜草一般,坦誠道:“寡人知道,寡人這個王,著實荒唐。”見衛樞正要恭維,便打斷道:“你不必恭維寡人,寡人這個王,還沒有你的作為大。常山國和五元國是寡人的兩塊心病,剛繼位的時候,天天想著如何富國,想了幾十年,漸漸的就淡忘了。你來了很好,寡人知道你有興亡天下的本事,也知道,你是滅過國的。”


  “寡人隻能,把這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在寡人有生之年裏,希望看到心病被去除掉。”昂蘇王說著,用手帕抹抹眼淚,人老的時候,回望那些曾經發下的未完成的宏願,都會為之一哭吧。


  衛樞望著昂蘇王,不免有些傷感,回望自己的過去,雖然有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本事,遺憾卻是終身難平。人這一生到死時若能沒有遺憾,該多麽圓滿?


  “陛下,臣想向陛下要三樣東西,如果陛下應允,臣擔保,半年內,常山國滅,五元國俯首稱臣。”衛樞想來自信,從不打無把握之仗:“若臣食言,甘願提頭來見。”


  “什麽東西?”昂蘇王饒有興味的問道。


  “兵權,爵位,糧餉。”


  昂蘇王一陣遲疑,爵位和糧餉都是小事,隻是兵權難定。昂蘇最高軍事指揮官便是都督秦浟,想要從他手中奪取兵權也不是什麽簡單事。


  “後麵兩樣,寡人都可以給你,隻是這兵權,不是誰來都能掌握的吧,”昂蘇王手在半空隨意比劃:“就算寡人給你兵權,你初來乍到,就真能鎮住那些久經沙場的銳士嗎?”


  “您的都督秦浟貪墨軍餉,您為什麽不拿下他呢?”秦浟大概是昂蘇國唯一一個堪當重任的人物了,除了貪財之外,沒有其他的缺點。衛樞原不想揭了秦浟的短兒,但如今,不拉秦浟下馬,昂蘇王便不會放權給她,索性直截了當的問道。


  昂蘇王一驚,猛然一抖:“你說什麽?”


  “臣說秦浟貪墨軍餉。”衛樞又重複了一遍。


  昂蘇王的臉色刹那間白了,嘴唇蠕動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他指著衛樞,驚詫了許久:“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衛樞目光散漫,如流水浮雲,麵上有閃爍著無辜的神情:“臣,在來昂蘇國前就知道了。倒也不是從哪兒聽來的,臣的朋友很多,見過的列國使臣也多,得到的消息,自然少不了。”見昂蘇王心性動搖,衛樞便又填一把火兒:“大王,昂蘇國真是積貧積弱嗎?大部分的財富都到哪裏去了,若非是中飽私囊者,國庫何至於虧空如此?”


  “那依你之間,該怎麽辦?”


  衛樞雙目一眯,殺意侵染,抬起頭望著昂蘇王。秋風肅殺,叫人脊背生涼。


  “到底是於國有功之人,殺之不妥。”衛樞側目望著昂蘇王,試探道:“不如,讓他做個閑職。”


  “哦?閑職?”昂蘇王睜大了眼睛,左手扶膝蓋上,右手在下顎髭須處,左右刮擴:“那誰來打仗啊?”


  衛樞笑道:“陛下您啊。”


  昂蘇王吃驚的指著自己,隨即搖搖頭,連聲到了幾個不可。


  “衛卿家,寡人年近古稀,拉弓射箭都是難事兒。”昂蘇王說是自己年邁,實則擔心的是昂蘇國打不過常山國,這樣一來,親征的大王,必然要做囚徒,這不是他所願的。


  衛樞站起身,撣撣衣裳沾染的雜草,拱手道:“陛下,臣請陛下,親自帶臣入軍營。”


  昂蘇王見衛樞堅定決絕,便也站起身,確認道:“真要入營?”


  “恭請陛下移駕。”


  昂蘇國的虎威軍駐紮在王城外五十裏的郊外喬奇營。禦駕穿過官道,道路兩旁種植著垂楊柳,車輪在黃土路上前行,馬蹄輕揚一片黃沙。羽林軍排成四列,車駕左右各兩列保駕。禦駕前八人展旃,八人操刀。兩人銅羅開道。


  “陛下禦駕親臨,叫秦浟前來接駕。”羽林軍傳報官,連聲高喊三遍,無人回應。


  昂蘇王在登輿中朗聲問道:“怎麽回事兒?”


  傳令兵快馬奔來,跳下馬在登輿前單膝跪地:“陛下,喬奇營無人回應。”


  衛樞心中暗暗欽佩,秦浟治軍嚴明,未見聖旨,一概不開大營。當年漢景帝入周亞夫的細柳營時,正是如此,秦浟深諳古風,遵循大將之禮。無奈沒有得遇明主,衛樞暗生惻隱之心,不想讓他死在自己手中。


  “陛下,請陛下降一道聖旨給秦浟。”


  一卷龍紋絹帛捧在手中,衛樞撥馬立在喬奇營大門的柵欄外,一手扯著韁繩,一手高舉聖旨:“秦浟接旨。”


  這才有士兵往大帳中送信兒,半晌,秦浟一身戎裝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他的氣勢穩重,不乏傲骨,兩道濃眉如同墨染,四肢粗壯,很是威武。


  衛樞一身戎裝,傲然跨在馬上,穩而不恭,驃銳氣概一覽無餘,看得出是帶兵之人。秦浟有些遲疑,望著這位前兩日還在朝堂中大談禮教的義氣書生,他知道自己看打了眼兒,衛樞的周身的貴氣,傲氣,豪氣都超出了他的見識。


  此人非池中之魚,秦浟在一陣驚詫中,做出了一個冷靜的判斷。


  “臣秦浟,接旨。”他一拱手,以軍禮相待。


  衛樞跳下馬,將劍柄一握,披風輕揚,飄逸瀟灑。


  “上諭:著秦浟開營,陛下要親自檢閱軍隊。欽此。”軍禮相待,衛樞已然習慣,不覺得哪裏不妥,隻是昂蘇王在車駕中,掀簾觀望,秦浟的舉止著實令他不滿,加之衛樞先前所言,越發對秦浟看不過眼。


  “臣請大王,入營!”秦浟站起身,揮手一讓,士兵搬開柵欄,打開營門,列隊相迎。車駕緩緩駛入喬奇營,昂蘇王一直坐在車裏,沒有任何吩咐。


  秦浟被昂蘇王的冷臉弄得不知所措,抬起頭,詫異的望著那愈來愈遠的車駕。望著衛樞,衛樞也是一陣茫然,二人一站一跪,立在營門。衛樞抬手捋捋鬢角,望著秦浟:“嗯,先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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