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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豪俠義自甘抄家

  “你走以後,寡人暫命方端義接管都督一職,期定三年,三年後,王城關外,三十裏,寡人親率文武大臣出城相迎。”盧郅隆緊緊握著衛樞的手,眼中波光仿佛蒼穹明星,淚光瀲灩。


  “好,”衛樞笑笑,在盧郅隆手背上輕輕拍拍:“我隻在列國周遊三年,三年後,我必然全身而退。”


  “委屈你了。”盧郅隆轉過身去,望著斑斑苔痕,石灰剝離的牆麵,歎了口氣,狠下心腸,野獸般猙獰的撕心一吼:“來人!”


  左徒司馬原生手忙腳亂的連同牢獄士卒,齊刷刷的衝上來:“陛下,有何吩咐?”


  “上諭:原鎮國侯兼領三軍大都督衛樞,氣量狹小,因以私憤,誤民誤國,未能以仁德為懷,敗壞寡人聲譽,廢棄國家典章。著,革去原有一應職務,廢為白身,驅逐出境,限三日內去國,欽此。”


  盧郅隆掩麵哀泣,眼前浮現著衛樞入百玦的一日,英姿颯爽,伶俐機敏,想著幾年來的風雨茫茫。兩人從一無所有到而今坐觀天下,同樣是三載春秋,千百個日日夜夜。堅韌的歲月裏,不曾放棄是一件幸事,時間未必能夠讓你成功,至少能夠讓你有所獲得。


  人生貴在嚐試過,使你不在年老的時候為不曾嚐試的過往,扼腕歎息。


  在時間麵前,毅力,是何等的悲壯?

  像經久不衰的愛情…


  他狠狠的將那句話喊出口,仿佛泣血,悲壯傷懷:“來人!給寡人,拖出去!!!”


  司馬原生朗聲回應,麵上帶著喜色:“臣!領王命!”


  衛樞推開司馬原生的手,盧郅隆的背影由清晰變得模糊,眨一眨眼,方才知道淚水已經充盈在眼眶中,模糊了雙眼。衛樞稽首下拜,一字一句,泣不成聲,高聲喊出:“臣,衛樞,拜別君王!”


  空曠陰冷的囚牢之中唯有盧郅隆一人,站在腐朽的荒草中,青石磚砌成的囚室中,隻有一個小小窗口,麵前幾片殘存的陽光透過,照在臉上,蒼白幾乎無有血色。盧郅隆垂下頭,發出一聲壓抑在心頭許久的低吼。


  謀國之路何遠,遠的讓人望而生畏,遠的讓人看不見希望。這條路上荊棘叢生,回首望去,有多少人,永遠倒在你身後的路上?這條路太過狹窄,狹窄得隻能有一人通過,你的親朋,你的同路,你的友人,你的愛妻,一個一個遠離,隻剩下一個人在這條路上彳亍,最後到達權利巔峰,成了孤家寡人。


  鎮國侯府已經早早的被官兵包圍了,衛樞從車架下來,幾乎麵無表情,淡淡的注視著來來往往奔跑著抄家的士兵們,望著搜出來的各種陳設擺件。


  一箱一箱的金銀珠寶堆積成山,衛樞站在院子當中,看著雞飛狗跳的侯府,麵無血色。


  “哈哈哈哈,哎呀。”司馬原生背著手,嘲諷詭譎的奸笑著在紅木箱子上拍了拍:“看不出啊,你鎮國侯府都能抵得上半個國庫了。”他臉色倏忽一變,盯著衛樞對抄家的士兵喝道:“一處角落也不要放過,給我細細的搜!”


  “哈哈哈,當初您鎮國侯,就是因為查抄莊股貪墨功震朝野,當時啊,”司馬原生趁著脖子,訕訕笑道:“當時我還以為,您鎮國侯是個,兩袖清風的真豪傑!”他在胸口上拍了一掌,把一個拇指豎上天:“萬萬想不到,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一個貪官被另一個貪官給打了!哈哈哈哈哈,隻不過您的下場,比莊股好太多了。”


  司馬原生湊過來,低聲諷刺道:“您這不是還有功勞在嗎?哈哈,陛下再怎麽罰你,終歸不能殺了你吧?”


  衛樞籲了口氣,側目斜睨著司馬原生,冷冷一笑:“是啊,左徒大人,衛樞而今是白身一個,就連這條性命都在您一念之間。隻不過,我衛樞恐怕沒有的罪過你,您不會要趕盡殺絕吧?”


  司馬原生仰天,一手指著蒼穹,大笑道:“你自然沒有得罪我,隻是,大人我今日告訴你。”他一字一句的頓著:“莊股啊,他是,本大人的,親家!”


  衛樞抬起眼,望著正揚天狂笑的左徒,無奈的哼了一聲,她這輩子,幾乎將天下人都得罪盡了,到最後,不知還有幾人能夠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


  “你現在還有什麽,用你千歲爺的名頭壓人啊!用你手裏的劍刃,去殺,去搶,去害死更多無辜的人!”司馬原生越說越怒,說著便要搶過衛樞劍鞘中的寶劍,冰冷劍刃直直架在衛樞肩上:“我要你下跪求饒!”


  “你想都別想。”衛樞冷冷的拋下一句話:“來啊,殺我啊?殺啊!”衛樞從不示弱,越是置之死地,她越不畏懼,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生死循環,不過百年。


  “我現在就殺了你個混賬!”司馬原生握著衛王劍,向後一抽,正要把劍摜入衛樞的身體。


  “住手!”一匹黑馬徑直奔上台階,立在大門口,金逄騎在馬上,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捧著聖旨:“左徒司馬原生跪聽!”


  司馬原生丟下劍,雙膝跪下,伏在地上:“臣接旨。”


  “上諭,衛樞有過,罪大惡極,然其人昔日於國有功,寡人不忍殺之,必要其全身出境,欽此。”


  “衛樞謝主隆恩。”衛樞雙膝一軟,伏在地上磕了頭。


  “臣,接旨。”司馬原生遲疑著接了聖旨,退出侯府,金逄方才從馬上跳下,將衛樞扶起來。


  “千歲爺,受委屈了。”金逄麵上帶著歉意,一拱手:“陛下知道左徒和千歲爺素有過節,怕左徒加害,所以令老臣送侯爺出境。”


  衛樞擺擺手,頷首道:“金大人,草民現已經是白身,您稱呼我衛樞即可。”


  金逄笑道:“這是哪裏話,千歲當初救了老臣好幾次,老臣心裏您永遠是那忠肝義膽的鎮國侯,百玦若是無有鎮國侯,那還……”他一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便壓低聲音:“那還不讓這起子贓官敗類躥上天啊?”


  衛樞無奈,不以為然的一笑,背過手,在院中鵝卵石路上走了幾步,迎著陽光,一手指著院中堆放的一箱箱奇珍異寶道:“你看看這些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百玦哪還有什麽,贓官敗類?”衛樞轉過身,指著自己,自嘲苦笑:“我,才是百玦頭一號的贓官敗類。”


  金逄搖搖頭,笑道:“你也別鬥氣兒,老臣情願相信這些家當是你祖傳之物。”


  衛樞狠命點點頭,院中已然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房舍由窗明幾淨,變成雜亂無序,雪白的金黃的封條貼滿了整個兒侯府。


  “悲壯,”金逄歎了一聲:“真是悲壯啊,想當初侯府是何等繁華奢靡,而今也成一片荒蕪。古今興亡曆來如此,”金逄試探道:“千歲爺這一去,是打算替別國謀劃,還是準備歸隱山林呢?”


  “我像是退隱的人嗎?”衛樞笑道:“我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大丈夫不求功名利祿,不能出塵於人世,不在金錢酒肉裏滾一遭,不是真豪傑,不能大起大落,不能立身於仕。”


  衛樞立身向金逄作揖一禮,金逄感懷,也還了禮,從未有如今這般悵然。


  “大人,衛樞去國,臨行前有幾件事要交代給大人。”衛樞從袖中取出一方潔白手帕,方方正正的幾行隸書,金逄詫異,大略讀了一遍,不禁暗歎,衛樞不僅眼光獨到,城府和心機都是絕無僅有的。手帕上寥寥幾行,便把百玦朝廷中的各方勢力交代明了,另有幾行寫著朝堂中的可用之人,和必須防備之人。


  “這這這,千歲爺?”金逄雙手有些顫抖,將白娟藏進袖中。


  “這一張是送給你的,你是個可造之人,”衛樞拉著金逄的手腕,低聲道:“按我說的,必有道理。這事兒急如星火,你要在半年之內,想盡辦法辦妥。超過半年,事態必然嚴重,到那時候,悔之晚矣。”


  “老臣記住了,”金逄點點頭,喉嚨已經哽咽,衛樞重情重義,忠君赤城。金逄亦是赤誠之人,見不得忠臣落馬,眼中含淚:“還有什麽?”


  “金大人,我知道你是忠君愛國之臣,而且學問很好,我隻求你一件事兒,衛國公子伯元現在已經在王宮之中,我料定這個孩子必然不聽大王管束,他隻聽令郎金旻的話。請您去求陛下,由您親自教習公子伯元,讓他做一知書識禮之人,切不可頑劣。”衛樞懇切的說道。


  金旻一愣,原對衛樞的身份便有所懷疑,而今衛樞如此交代,便愈發好奇:“如果,;老臣沒有猜錯,您必然是衛國王室中人。”


  衛樞點點頭,承認了,笑道:“是有如何,我衛樞終身不負百玦。”


  金逄素來拎得清,條例清晰,條條對框框,一對一,二對二,恩怨分明,因而拒絕:“老臣雖然欠了公子,卻不能替敵國培養王儲。他若有朝一日成了衛王,和我百玦分庭抗禮,我就是百玦第一罪人。”


  “衛國王儲由你培養,你想讓他安分,就教他黃老之學,想讓他好戰,就教他法家霸術。”衛樞在他肩上拍了拍:“一念之間,全都看你怎麽想罷了。”


  金逄笑了:“侯爺,你這種頭腦,這樣的身家,這樣的實力,你怎麽不去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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