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棋操六局招招險
盧郅隆眼中已經淚光盈盈,猛地將衛樞抱在懷中,仿佛擁抱心靈最後的歸宿。
“之兒,之兒……”盧郅隆是聲音哽咽,他一直是眾矢之的,朝臣們不斷擴張的野心總是和他的政令相違,自己的枕邊人,除了一個王後,都是各懷異心,派別林立。
權利,都是為了那該死的權利。
“陛下,你不要擔心,我永遠會站在您這一邊的。”衛樞不由得心疼眼前這個男人,心疼這個無數次扶持自己,無數次教會自己如何勇敢,無數次壓抑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男人。他太累了,他不是天神,也有傷心失意,也會痛苦絕望,他也會有普通人的情感啊。
“安之,寡人怕了,害怕有一天,你也變得和他們一樣,擁有了野心,那樣,我除了放棄,別無選擇。”盧郅隆緊緊抱著衛樞,仿佛溺水的人懷抱最後生存的希望。
衛樞終於沒有掙脫,輕輕撫摸著盧郅隆的脊背,他是那樣的清瘦,清瘦的讓人心酸:“野心?我一直都有野心。”衛樞感覺肩頭一絲涼意,那是一滴受盡委屈的辛酸淚水,世人隻見了王公貴胄的排場富貴,內心的辛酸悲苦又有幾人知曉?
“但是。此生,我都不會用心機待你,”衛樞輕輕撫著盧郅隆的雙臂,這是她第一次真摯的凝望這雙眼睛,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達心情的底細:“今生今世,不論什麽緣故,我對你永遠是真心實意的,你我之間永無心機。”
盧郅隆隻覺得頭腦中一陣炸裂般的疼痛,不禁掙脫衛樞的手,撐著床欄杆,一手掩住自己的麵容。
“怎麽了,我去叫太醫。”衛樞剛要起身,便被盧郅隆拉住:“之兒,你第一次對我說這樣的話,你不是為了安慰我才這樣說的吧?”
衛樞輕輕理順盧郅隆額前散落的頭發,不知不覺兩道淚痕劃過臉頰,望著盧郅隆的清澈如水的眸子。一個見慣了生死,見慣了殺戮,白骨,權謀的人,竟有如此澄澈的眼神。
“我說的,是我的真心話,即便有一天,你不得以用你的權利對付我,我能理解你。但你要相信我 ,我絕不會對你發動陰謀的戰車。”衛樞一字一句的說完,雙手瑟瑟顫抖,壓抑情緒,是她與生俱來從未改變的習慣。
“不,我也不會,權利永遠不會橫亙在我們麵前,我們都不能放棄權利,但至少能控製它的走向。”
衛樞輕輕一笑,並不篤信:“願無愧我心。”
門外瑞公公高聲傳報:“啟稟陛下,右丞相連同三位禦史都在殿外候著,遞牌子求陛下召見。”
衛樞從袖中取出絲帕擦擦淚,撫平衣袖上的褶皺,恢複平靜。盧郅隆也微微自矜:“你先去吧,我也要更衣去見見大臣們了。”
衛樞從取出那篇文章,雙手奉給盧郅隆:“這是臣寫的,臣僭越,已經讓人印在邸報上,發往全國。”
盧郅隆接過,大略讀了一遍,便知此文的奧秘,微微點頭讚許,有拉著衛樞笑道:“你我之間,說什麽僭越,也不要君君臣臣分的那麽明了。”
衛樞微笑:“陛下,談正事的時候,還是要如此才算恭敬。”
打開殿門,兩位丞相跪在門口,見衛樞出來,季叔太抬眼瞥了衛樞一眼。衛樞的眼睛紅彤彤的分明哭過,季叔太一偏頭仔細打量了衛樞的麵容,平展的濃眉忽然皺起,季叔太俯下身去。
這樣的眼神仿佛把人看穿,如鋒利箭鏃正中靶心,衛樞站在季叔太身旁停留片刻,便甩袖而去。
東風微寒,柳絮飄飄,垂落在衣袖上,拂過臉頰,步伐才在青磚地上,一步又一步,朱紅色的宮門是那樣遙遠,遙遠的仿佛觸不可及。
一場殺戮在所難免。
鬱金堂裏金旻站在衛樞身邊,階下跪著一眾信樞管事的馮源和金樞的頭目,他們都是沒什麽名頭,老實本分的角色。
“今天叫大家來,原本是有一件大事商議。”衛樞一招手,侍女紛紛捧上坐墊放在階下兩側的憑幾旁。
“是。”眾人噓聲應了一句,齊齊伏在地上磕了頭,不多言語,抖抖衣袖,目不斜視的端坐在憑幾旁。眼中無神,肆意散漫,並不給衛樞麵子。
眾人落了座,衛樞方才話鋒一轉,道:“但見了諸位,我忽然覺得,這事兒也沒有說的必要了。我知道你們如今都是敷衍了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們覺得三樞使換了主子,通先前大不一樣了,是不是?”
眾人麵麵相覷,大殿之上空曠無比,細微嘈雜的議論聲也能聽的真切,一時間都不敢說話。
“你們和聰明,裝傻充楞的本事和朝堂上的大臣們一樣厲害。”衛樞自嘲似的笑笑:“這都怪我,誰讓本侯總是充當讓人防備的角色呢?本侯是比不得太子那麽縱容你們,讓你們猖狂到現在這境地。”
衛樞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檀香木台階中空,踩在上麵咚咚作響,每一步都似在人心上重重一擊,在緊繃的神經上狠命的一彈。
“怎麽都不說話?”衛樞說話間已經走到眾人麵前,帶著戲謔的意味:“你們這一言不發,準備耗到什麽時候?是不是覺得本侯年紀小,對付不了你們這般老奸巨猾?”
“侯爺您這是說的哪裏話,臣等自從跟隨了主子您,每日殫精竭慮,心中唯一想的就是幫助侯爺把這偌大家業支撐起來,那裏擔得起老奸巨猾四個字?”馮源低著頭,貌似恭敬的低聲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不識忠臣了?”衛樞淩厲的目光一瞬逼視著馮源,衛樞進一步,馮源便向後退一步,衛樞停住腳,轉過身,麵相其他三位金樞頭目,冷笑道:“你等也是這樣的想法?”
衛樞抬起頭,望著台上同樣麵如石灰的金旻,兩人目光一對,滿眼的無奈和憤恨交織在一起。
衛樞歎道:“你們以為法不責眾,以為我平日裏對你們百般容忍都是怕你們不成?你們以為老臣舊臣就都是鐵帽子,千年不變?好說歹說你們不聽,沒關係,我今天索性把話說絕了,你們到底能不能幹,三樞使不留屍位素餐之輩!”
話音落下,便是落下了,周遭仍舊是一片死寂。
“好!”衛樞重重的鼓了幾下掌,叫了聲倒好:“好得很,既然諸位準備一硬到底。我也不勉強你們,來人!”
叫一聲來人,金樞使座下十六名死士破門而入。排成兩列立在殿門:“在!”
衛樞轉過身來,指著一幹裝死的舊臣,喝令道:“都給我拿下!”
死士一左一右架著兩條胳膊,連拖帶拽的把四位舊臣架起來。拖到殿外,四人將殿門關閉,另外四人已經寶刀出鞘。大門剛剛關閉,隻聽齊刷刷的刀子劃破肉體的聲響,四股鮮血噴灑在殿門的白色擋風絹布上。鮮紅一片。
衛樞皺了皺眉,似是碎石入海,沒有激起半點漣漪,心依舊平靜,沒有半點情緒。衛樞也被如此冷血的自己嚇了一跳。轉而對同樣平靜的金旻道:“從今天起,三樞使正式合並,由你統一掌管。金樞信樞要好好整頓,本侯信得過你,你去任命一些你順手的人物進來吧。”
金旻應了一聲,衛樞又道:“我殺他們,你也不用兔死狗烹的亂琢磨,如果不是眼下這個情景,我也真不想殺他們。你和他們不一樣,是做實事的人。”
金旻低下頭,淺淺一笑,有些小小的得意:“主子,當此時,就應該使用雷霆手段,大王現今在宮中,身邊都是叛黨耳目,我們這兒可不能出亂子。主子殺得好,若是放他們走,他們轉頭就歸順叛軍,那就更麻煩了。”
“現在是生死存亡之秋,我要你去辦三件事,你記好。”衛樞正色道。
金旻見衛樞嚴肅起來,便也收斂了笑意,單膝跪拜,拱手道:“臣聽著呢。”
“頭一件,你派人到季叔太府上,誅殺季叔太極其朋黨。第二件,從金樞調出十萬馬蹄金和珍寶百件,你親自押運送到梁州李奘府邸,要把聲勢造大,讓沿途都知道這是陛下悄悄賞給李奘的。第三件,你派人出王城向東,保護你父親還朝。”衛樞一把拉住金旻的手腕,目光滿是赤子期許:“千萬記住,一件也不能出錯。千萬千萬。”
金旻從未見過衛樞如此鄭重其事的囑托自己,就連盧郅隆登基前的宮變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吩咐,一見此情,便知道事態嚴重。“下臣一定不負囑托,請主子放心。”
“此時雷霆萬鈞,天下諸國的眼睛都在盯著我們,你要拿捏好。”
“是!臣記住了。”
衛樞從架上取下寶劍,係在腰間,披上鬥篷,門外有下人備下的黃驃馬剛剛發生的一場血腥,正由幾個下人在處理,衛樞踩在血泊中,在潔白的漢白玉台階上留下一個一個殷紅的腳印。撥馬轉頭,從側門奔出,直奔城外軍營。
季叔太從宮中回來的時候,家中花廳裏已經坐滿了幾個親信爪牙,上到九卿,下到微末小吏,季叔太的門徒編輯朝野。原本都在安靜的奉茶,見季叔太推門進來,紛紛放下茶盞,迎了上來。
“大王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