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淚眼問花花不語
淚眼問花花不語
清晨裏柔軟的陽光透過薄如蠶翼的幔帳,漸漸的明亮起來。日上三竿之時,佳予睜開眼睛,幔帳已經整齊的拉好,身上已經不是昨日穿的那套衣裙,而是一件嶄新的蠶絲寢衣,盧郅隆已經回去了。
佳予輕輕捏捏酸痛的脖子,坐了起來。微微撩開衣襟,雪白的胴體上滿是粉紅的痕跡,佳予怯生生的把衣襟拉緊,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
衛國,廣明殿
衛王案上平平的鋪著百玦的國書,衛王憤憤的望著陛階下站著的百玦使臣金逄,若是二十年前的衛國,別然會將他趕出王城,再揮師伐罪。而今他沒有這樣的國力,隻好把憤怒壓抑在心底。
“這是一件好事,寡人當然樂見兩國和睦。”衛王皮笑肉不笑,臉上的肌肉緊緊地繃著。
金逄一撚長須,拱手而拜道:“謝衛王,另外,臣所帶來贈禮還請衛王笑納。”
使臣一擺手,一箱一箱的奇珍異寶便雙雙抬上廣明殿,兩兩一排,從陛階下一直排到大殿外,足有一百個朱砂大紅箱。
“東珠二百顆,碧璽翡翠八寶禁步一百掛,薑華玉龍風呈祥屏風一架,夜明珠二百顆,鎏金擺件共計六百件,各色絲綢六百匹,龍涎香沉水香,檀香等共計一千二百斛,金花禦酒二百壇,奇珍異獸二十隻……”念完禮單,宦官的嗓子也啞了。
衛王有些錯愕,衛國也曾經如此富庶,隻不過那還是二十年前,怔怔的說道:“既然,百玦新王,如此誠意,寡人豈能拂了一片盛情,隻是寡人,尚且為想好由哪一位公子為質。還請使臣多留些日子,容寡人和眾位卿家商量過後,再做答複。”
金逄笑道:“陛下,陛下誤會了外臣的意思,我百玦已經近期來了一位落難公子,正是大王您的王室公子,我王之意,便是讓這位公子為質。不知大王準否?”
衛王一愣,朝臣一時也是人言嘈雜,紛紛猜測這位公子是誰,衛王撩起冠冕上的珠串:“可是那位掛帥的衛國公子?還請問貴使,你百玦都督是我衛國那位王宮貴重之子?”
聽見左右群臣議論紛紛,罵聲不止。金旻垂下眼瞼,左右打量一番,拱手道:“回稟陛下,我百玦都督姓衛名樞,不是衛國人,而是百玦王室一脈的遠親,更不是什麽貴國公子。陛下, 我王要留下的質子,乃是陛下已故的德功太子之遺孤,衛伯元。”
“太子德功?他有兒子?”衛王一時驚詫,以為金逄在開玩笑,訕笑道:“寡人怎麽不知他有兒子?”群臣聽見衛王的玩笑,一時也隨聲附和似的故作捧腹。
金逄拱手道“陛下雖不知道,但貴國有人知道,而且很清楚。外臣聽說,伯元公子來衛國的時候,正是衛國軍隊在追殺,幸而我百玦大都督出手相救,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即使如此,連陛下都未曾見過的衛國公子,應該接回衛國,與總王室宗親話別,陛下,臣說的對否?”應聲而出的乃是衛國現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陵君。
金逄側目一瞥,陵君也心有靈犀的衝著金逄狡黠一笑。
“此議甚好,既然是質子,應該讓衛國公子從衛國出發,有衛國將軍護送著,到達百玦,才算誠意,貴使?你意下如何?”
陵君悄悄衝著左衛將軍徐泗使了個眼色,徐泗心領神會,應聲站出來,拱手道:“下臣願隨百玦使臣一同返回百玦,迎王孫回宮,請陛下恩準!”
金逄向後退了幾步,雙膝跪地:“大王既然如此不信任百玦,那下臣也不便叨擾,這就告退了。”說罷,一揮袍袖,轉身便走。
“放肆!如此無禮,分明是藐視我王,貴使就不怕引起兩國征戰?”
金逄轉過身來,雖不知是誰發問,確也絲毫不緊張,冷冷笑道:“既如此,我王也不介意與貴國刀兵言歡。貴國公子受本國武士追殺,逃難到我百玦,我王仁慈,才加以保護,有責成衛都督教習詩書禮儀,錦衣玉食來對待公子。武士到百玦行凶,當街衝撞我王,我王不糾結貴國犯境之罪,反而決心和貴國修好。貴國如今反而問外臣是否要開戰,豈非是欺人太甚,忘恩負義?請大王明鑒!”
金逄先是一番話震懾群臣,見衛國朝堂一片沉寂,便轉而重歸平靜:“大王,外臣此來就是為了和貴國修好,如果大王聽信小人之言,決心開戰,下臣無話可說,這就回稟我王擇定戰期。隻是請陛下想一下,我們把公子送回來,到底是合乎禮節,還是害了他的性命。大王的朝臣們是為了見公子,還是心懷鬼胎,臣就不得而知了。告辭。”
“貴使且慢!”一陣底氣十足,氣韻宏亮的中年男子的聲音響徹朝堂。
“你是何人?”金逄從未見過此人,但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氣場,他的手腕。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周身散發著遊俠的豪邁,散發著同朝堂迥然不同的凜凜正氣,。
“在下,衛國都督豫遊。”
“都督?”金逄拱手謙遜問道:“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豫遊轉身向衛王稽首而拜:“陛下,臣認為使臣所言在理,而且,使臣所說都是實情。臣不敢向陛下隱瞞。”
“這麽說你知道是誰追殺公子的了?”衛王審視著豫遊。
“臣,知道。”豫遊抬起頭,正色道:“就是臣派人護送公子伯元逃到百玦,為此臣還折損了百名士卒。”
百玦鎮國候府
正午太陽最足,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衛樞坐在花壇邊的一塊太湖石上伸手撫弄那些開的豔麗的花朵,用手邊的白瓷瓶撒些水在上麵。身旁沒有下人,大太陽下,便是她一個人的世界。
盧郅隆車駕入侯府是賓至如歸,衛樞也早早吩咐過家中得力的下人,盧郅隆來去自便。
盧郅隆從前花園穿過來,遠遠的望見衛樞給花兒灑水的情形,停住腳步,站在一旁,望著衛樞,見她自得其樂的樣子,心裏也癢癢的喜歡著。
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她的頭發烏黑光亮,順暢的黑瀑似的。用一根緞帶紮在了個揪揪,雪白發帶係在身後,更顯的清瘦飄逸。
盧郅隆輕輕的扶住她的肩頭,湊在她耳畔溫存道:“太陽地兒裏別曬壞了你,跟我走,給你看些東西。”
衛樞一驚,猛地轉過身,見盧郅隆過來,沒有答應,臉上泛起緋紅一片。本能的向後躲閃一步,端正自己的姿態,這樣一來,她便又是衛樞都督了。
盧郅隆望著衛樞,衛樞目光躲閃,遊離的目光最後盯著花叢中的一簇還未開放的花骨朵。
“你好像很怕我,和從前不一樣了。”盧郅隆皺著眉,心裏很不自在,打開扇子遮著太陽刺眼的光芒。
“臣,不怕您,”衛樞回答道,但這原因,她卻說不出口,要怎麽說呢?自己害怕感情,害怕被人愛慕,害怕不長久,害怕相愛相殺?這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眨眨眼推脫道:“臣不怕您,臣害怕的是您的權利。”
“權利?”盧郅隆收了扇子,詫異道:“怎麽,我用權利對付過你嗎?”
“沒有,但我知道掌握了權利的人,無法控製自己使用權利。”衛樞盡量的躲避盧郅隆的直視,她害怕這樣的目光,炙熱的仿佛在眼前燃燒的炭火。害怕這種步步緊逼的談話態度,因為她隻是一個沒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可憐人,沒辦法對這些問題給予確切的答案。
“沒有,但權力一直存在於你我之間。”
“那,這是我對不起你,我忽略了你的感受。”盧郅隆誠懇的回答道,他雙手拉住衛樞的手臂,他的目光真摯的令人恐懼:“我會改變,我們還有機會,可以重新來過。”
衛樞低下頭,驚惶錯愕的神情第一次出現在她的清澈的眸子中,輕輕推開盧郅隆的手臂:“不,我們從來沒有機會,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一切的根源在我,在於我親手炮製了陰謀,卻沒辦法把握它的走向。你本應有屬於自己的輝煌,卻因為我的野心,莫名的同自己的意誌分道揚鑣,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盧郅隆曾經無數次的給衛樞解釋過成王敗寇的道理,而他也從未間斷的向衛樞灌輸他們之間意誌相同的事實。
“我說了奪位的我的意誌,不是你的過錯,我也說了橫掃諸國的我的決定,不是你攛掇的。我之前解釋那麽多,都當做耳邊風了?”盧郅隆隻覺得身心俱疲,扶著自己的胸口,喘息半晌,仰頭望著天,歎了口氣,指著衛樞,勉強說道:“衛樞,衛安之,寡人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你,認識你,寡人非得少活個十年。”
衛樞轉身過來,雙膝跪下,稽首而拜:“臣知罪。”
“不不,不,衛樞,寡人不是怪你,寡人是希望你能真心的說幾句知心話,而不是一直冷言冷語的,”盧郅隆伸手扶起衛樞,輕聲安慰似的:“戰爭總有一天會結束,到那個時候……”
“到那個時候,”衛樞打斷道:“臣這一生,也就結束了。到那個時候,臣會選擇一種圓滿浪漫的苦旅,來救贖一個沾染罪惡鮮血的靈魂。”
“那是什麽?”盧郅隆問道。
“死亡。”
一片雲朵遮住太陽,帶來短暫的陰暗。望著衛樞冷冽的神情,盧郅隆不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