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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婉相原生上官門

  暮色四合,陰霾的天幕仿佛濃墨肆意潑灑而成的畫卷。一點幽暗的豆竹燈在三樞使鬱金堂的暖閣中幽幽燃燒。每一個人麵上的神情都似僵硬的鐵板,死氣沉沉,透著悲壯。


  盧郅隆坐在正位漆器黃梨花木憑幾旁,衛樞(安之)坐在他身邊的平金軟墊上。下位坐著的都是盧郅隆的親信,三位禦史言官的首腦,三位王城防禦使,一位王宮衛尉,一位是宦官頭瑞公公,一位是金旻。三樞使的人沒有任何一個參加這場會議。


  “諸位都跟了我許久,知道我的脾氣秉性,從前如果有什麽得罪之處,郅隆在這向諸位賠罪了。”說著正襟稽首,向下座的士卒們行了一個越製的大禮。眾人從未見過盧郅隆對下人行這樣的禮,都倍感惶恐,紛紛也向盧郅隆叩首。


  “今天借鎮國侯這個地方來集會,就是為了商討一件改天換地的大事,諸位如果有不願意的,可以先行離去,郅隆決不強求。”


  在座的都是願意隨盧郅隆易主的忠實信徒,他們也便顧不得這些。金旻道:“侯爺,臣年少的時候,家父因為直言諫君被大王所不容,貶謫流放,侯爺恩遇,把臣留在身邊,侯爺文韜武略傾囊傳授,侯爺的大恩,臣永世不忘,這條命都是侯爺的了。”


  三位禦史言官相顧而笑,為首的叫劉伯,從袖筒中取出一卷絹帛,雙手奉給盧郅隆,盧郅隆打來細細讀了讀,不覺詫異:“這是一份罪狀啊?”


  劉伯一指那絹帛,自得道:“侯爺請細看,那上麵共有臣等合計的,大罪十二款,小罪不計其數,足以堵塞悠悠之口。”那絹帛足有三四尺長,字跡不過核桃大小,整整齊齊如同排兵布陣,密密麻麻如同蟻穴。


  盧郅隆將那絹帛小心翼翼的卷好,放在跪墊旁邊,撫掌笑道:“你等身為言官,這些事情原應該上達君王,怎麽拖到現在才拿出來?”


  劉伯等三人稽首而拜,畢恭畢敬的回答道:“臣是言官,是以王朝興衰之事警醒大王,如今,大王昏庸,後宮幹政,寵妾擅權,夜夜笙歌。臣等縱然是以頭搶地,以死諫君恐怕也是回天乏術了,懇請侯爺雷霆手段,使天地一新。”


  盧郅隆指著麵前幾位衛尉防禦使,笑道:“你們是跟隨過本侯東征西戰的,當中也有人在衛樞大都督手下當過差,本侯信得過你們。”幾個當兵的憨笑一陣,當中垂著大腿道:“兩位侯爺都是小人敬佩的英雄豪傑,兄弟我從小就想幹一番大事,侯爺隻管吩咐,小的是準備好棺材才來的!”說罷引得滿堂哄笑。


  衛樞伸手緊一緊脖子上領口風毛,把領子向上拉些,她說話的時候可以壓著喉嚨,因為很有底氣,再將言辭盡量簡略,聲音也能蒙混過關,隻是麵麵相覷,非得用什麽遮著喉嚨,掩飾自己沒有喉結的事實,這才有了這件風毛領口的衣裳。


  “明日,宮中宴樂,譙樓之上三更鼓響,後宮衛尉趙之銘將宮門大開,撤換所有防衛。王城防禦使按兵不動,掌控全城,防止城中暴亂。瑞公公內應,至於言官,亟待破宮之後,到太極門外候旨。我說明白了嗎?”衛樞望著眼前這些嗜血的將軍和能言善辯的言官,露出毒蛇打量獵物般的神情,專注而陰冷。


  “明白了。請二位侯爺放心。”


  “那就各自準備去吧,金旻留下。”盧郅隆一揮手,眾人紛紛撤出暖閣,有刺樞使的一名死士提著燈把每一位送出去。


  金旻拱手道:“大都督,他們都有事,我做什麽?”


  盧郅隆笑著指著衛樞道:“明天你跟著鎮國侯進宮,你就負責保護鎮國侯,不必管別的,”金旻點點頭,盧郅隆又鄭重其事的重複一遍:“我要你無比讓鎮國侯毫發無損,你做得到嗎?”


  金旻拱手道:“請侯爺放心,鎮國侯若有絲毫傷損,那時,我必然已經碎屍萬段。”金旻說時,眼中似戰火熊熊,如臨大敵。


  金旻退下後,暖閣之中唯有她和盧郅隆兩個人,自從盧郅隆上一次在皇宮暴室附近的一次不成功的表明心跡後,衛樞才意識到,不論自己怎樣表現的像個男人,不管她的心氣有多高,盧郅隆的內心裏,永遠把她當做女人來對待。既然是女人,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實在是不妥當。道了聲“告辭”變要走。


  “安之!”盧郅隆聲音極具魅力,讓人生出幾分惻隱。


  衛樞停住腳步,淡淡的問道:“侯爺還有什麽吩咐。”


  盧郅隆躊躇不安,蹙著眉,半晌說不出話:“安之,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你的防備之心這麽重。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就看出我的命道,那時你對我的信任甚至超過了我自己,如今是怎麽了,我做錯了什麽,你總是冷著我?”


  她從沒有聽過一個人如此在意自己的信任,不免心下觸動,背對著盧郅隆,她不想回頭,不想讓人看見她也會流淚:“您沒錯,我一直都信任您,這些一點都沒有變過。”


  “那為什麽……”


  衛樞抬手將麵上淚痕擦去,打斷道:“你要天下,我要衛國,這是我們定的盟約,除了這一條再沒有別的,安之不願越雷池半步,安之的言行不端,做的事情不可讀,配不上侯爺,希望侯爺,也不要做別的打算。”


  “你……”盧郅隆的手發抖,三十年來從未收到如此挫折,不禁苦笑道:“安之,你如果是隻把我當做知己而拒絕,那我無話可說,但若是因為你把自己真的當做男子,所以拒絕我,那我憑什麽甘心?”


  “我把自己當男子怎麽了?我的心,我的命,都是為了衛國而存在的,您對我的千古知遇之恩,我還你一個萬裏昌盛之國,很公平,而我也再沒有什麽別的本錢了。”


  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去,一望黯消魂。


  言官稟奏的都是事情,自從盧之晉得了薑華和芙頌二人以後,夜夜笙歌,舞袖成風。王昭儀也時長陪同宴樂。早朝已經停了半個月,盧之晉每日日中方醒,雞鳴三聲時,他才入睡,朝政中的事情,一概壓給盧郅隆來處理,其他的再也不過問。自己不過是和嬌妻美妾膩在一起,尋歡作樂,做些歌頌美人的言辭,和風流成性難登大雅之堂詩賦。


  薑華坐在銅鏡麵前,身穿發繡雲氣紋衣裳,麵上輕擦一層宮粉,在麵上淡淡施了一層胭脂仿佛是一抹紅霞,平日裏常常用玉容散藿香散等敷麵,麵容白皙,紅潤。盤了一個高高的縷鹿髻,左右斜簪三支赤金鑲珠釵,正中間插一隻點翠卷雲華勝。


  正在描眉畫鬢,隻見麵前帖銀鎏金花鳥銅鏡中,映出盧之晉的身影,薑華轉過身來,笑靨如花:“陛下,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盧之晉笑吟吟的,沒有說話,他僅僅睡了兩個時辰,醒來進膳,服用了兩枚延年益壽的丹藥,這會兒精神煥發,坐在八仙桌旁,從錦緞流蘇桌麵罩正中的檀香紫檀茶盤中取出一個梅子青圓口杯子,從保溫暖竹盒中取出梅子青圓肚茶壺,斟了杯茶,慢慢飲著。


  “陛下,那茶涼了,香氣也淡了,您嚐嚐這個吧,這是昨日薑華妹妹親手製的桂花蜜。”隻見芙頌端著一盞金黃豔麗的包銀玉碗,當中擱著一個刻花銀質小湯匙。盧之晉沒有接,隻是張開嘴,芙頌嬌羞的舀起一勺送到盧之晉唇邊,盧之晉就這芙頌的手,飲了一口,笑道:“好甜膩。”


  從袖中取出一張絹帛,上麵寫著首詞賦,簪花小楷,字跡很是清秀,卷麵整潔,沒有一筆錯誤。


  “《美人賦》?陛下,這兒可是有兩位美人,您是寫給誰的啊?”芙頌嬌羞的伏在盧之晉肩上。


  “原是要你們編排歌曲的詞賦罷了,你可到吃起醋來了。”盧之晉伸手在芙頌鼻子上掛了一下兒。


  薑華接過絹帛,隻見那上麵寫的是:

  水麵細風,菱歌慢慢。望高處驪宮,忽聞仙樂風飄,睹一麗人,於山之重巒,餘望其花顏,不覺癡癡,卻看,其形也:


  弱柳嬌姿,瑾璞之質,動若芙蓉初放之態,靜如水中皎月之閑,近而觀之,風華絕代百媚生,遠而望之,瑰姿豔逸,曳霧綃之輕裾。柳眉若顰,鼻似凝脂,雙目含情,丹唇流朱,如花美眷,柔若白蓮。披百蝶穿花之羅衣,墜八寶攢金之首飾,係銀光灼華質白練,踏瑤碧金玉之繡履,雲髻峨峨,若墨色丹青,間插牡丹,若朝霞桂冠。


  起舞弄江山,曲終人未散。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舞長空,舒廣袖。雲濤翻湧,三千紅塵世裏盡華箏。笛羌弄晴。新柳又泛秋色濃,自有愁縱橫。可憐一曲長生殿,繁華落幕,夜半無人私語,辛酸難捱。


  歌舞止,仙訣落,去雕飾,洗盡鉛華,美人已矣。


  惜一夜青絲數不盡,故國千載情歸何處。往來古今,物是人非,唯見明月瀟湘泣玉珠,晨間花葉清露。


  “好一首清麗繾綣的美人賦,陛下的才情就算是南唐李煜也不能及啊!”薑華笑盈盈的誇讚道。


  “你哄寡人的吧,不過是做來玩玩,寡人那裏比得上李煜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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