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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坐看碧水向東去

  衛國陵君府外,站著兩雙懶散的家丁,依著門柱說著幾句不鹹不淡的廢話。


  豫遊翻身下馬有些踉蹌,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休息,眼下鴉青一片,形容憔悴,單膝跪下手中握著寶劍,一拱手:“衛人豫遊有要事求見陵君。”


  幾個家丁你推我,我推你,半晌,晃晃悠悠的走下來一位老實些的:“陵君有話,誰也不見。”說罷,便擺擺手示意他離開。


  “我有信物!”豫遊從懷中取出金印包裹,“信物在此!”將手帕包微微掀起一角,露出金印,那金印的形製不仔細看有些像王侯用的龜鈕官印,家丁們打了個激靈,匆匆忙忙叫來管家,豫遊跟著管家進了陵君府邸花廳等候。


  茶喝了半盞,陵君才踏進花廳。


  “閣下是何人,找我這個無用的老人所為何事?”徐徐走進,坐上了花廳正位。他原是兩朝老臣,是和衛王同宗同族的王室中人,身份貴重,又是功勳卓著,架子自然大些。


  豫遊將手帕包打開,放在陵君身旁的茶幾上。陵君拿起印章一瞧不由得一驚。這正是已故的德功太子所持私印。便道:“閣下是太子的人?”


  豫遊道:“小民是衛國人,來此不是為了完成誰的意誌,而是見衛國遭難,特來投軍報國的。”


  陵君把金印擱在桌上,撚須笑道:“那也應該去軍營,來找老夫,恐怕不是當披甲人那麽簡單,說吧,你來幹什麽?”


  豫遊跪地拱手道:“陵君明鑒,豫遊是來做衛國將軍的。”


  陵君不由得吃吃一笑,抿了一口茶:“好大的口氣。衛國人從來不缺少愣頭青,每一個人都叫囂著,憤恨自己生在了不公的時代,憤恨自己遇上了暴戾的君主,最後怎麽樣了,連時事都看不清楚,還想從政?”


  豫遊恨恨的咬著牙,仿佛眼中要沁出血淚,聲音也哽咽道:“老太傅!我的國,是強權專製落後腐朽的結合體,王朝統治者的愚蠢的治理大政把一個曾經繁盛的國家一步一步引入深淵,把人民推向水深火熱,最後,恬不知恥的自稱“上天國度”。愚民的程度已達到了極點,我想要改變,難道還是莽撞無知嗎?”


  陵君垂下眼瞼,仔細把玩著那枚金印,輕描淡寫的問道:“你既非名士,有無軍功,我即便把你放在將軍的位置,你能坐穩嗎?”撚著長須,打量豫遊一眼:“年輕人還是不要好高騖遠了。”


  “我!”豫遊欲言又止,他本想把同安之遊說四國出兵東渚的事情說出來,又怕暴漏了三樞使的存在。思量片刻,便道:“陵君,我來這兒自然有人指派,其中緣故,我也不便詳細解釋清楚。您隻看那枚私印,自然是貴人相送,其中深意,您權衡一二,貴人得知堯榮為戴姬所殺,所以由此一舉。”


  陵君見他說的含糊,又像是隱含著些什麽,便問了一句:“貴人是誰?”


  豫遊未曾解釋:“實話告訴您,我主子得知衛國權柄掌握在堯榮和戴姬手中,寫信勸阻戴姬,誰知戴姬一時大悟便匆忙把人給殺了,我主子怕衛國守備空虛,所以讓在下前來。主子的身份實在不便透露,您看信物便知她也是衛國王室中人,隻是不好現身罷了。”


  陵君細細想來,別的好說,隻是信物難得,堯榮和戴姬的事情因果,又被豫遊說的坦白,想來他主子有些來頭,也是隱忍蓄力的角色,便道:“既如此,豫遊先生,便隨我一同麵王,你說的事情,我自會調查,如若您真有本事,我便會同諸將尊你為首,你看如何?”


  豫遊大喜過望,當即跪下連連叩首:“謝老太傅成全!”


  豫遊在衛國拜將封官的消息不脛而走,刺樞使之位空缺,讓這讓信樞使司善保成了三樞使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


  金樞自從出了錢可若的事,金樞使的位子一直空著,一應事宜又鄧柳夫人戴罪掌管,刺樞無人掌管,衛樞(安之)原也不當一回事,隻是見司善保蠢蠢欲動,隔幾天便登門拜訪,出言試探,方知道事情不妙。


  衛樞和盧郅隆打過幾次交道後,也著實對他了解一二,兩人漸漸隨和起來,後來兩人見麵也不行禮,都是直話直說。盧郅隆交代了門房,隻要是衛樞的人來,一律不必多問,同自己家人是一樣的。


  清晨的侯府,在晨起第一縷日光中沐浴著,層台疊榭,碧瓦朱甍。雕欄玉砌,釘頭磷磷。遠望是鴻圖華構,近觀似桂殿蘭宮。


  衛樞出入侯府從來都是一身男兒打扮,用過早膳便往侯府去了,穿一身月白的絲綢暗紋深衣,雪白色暗紋錦裳,腰間挽著回紋腰帶,係著蟠螭紋血玉佩,別著衛王劍,足蹬千層底長靴,係著金絲竊曲紋黑披風。


  也無需多問,來了便自行坐在花廳等候。侯府侍衛金旻向衛樞施了一禮道:“大都督請稍待,昨夜進宮見駕去了,不是何時回來。”一揮手,宮人端上一盞熱茶。


  衛樞打量著金旻,金旻是極穩重的一個人,不顯山不漏水,有幾分不是人間煙火的遊俠風骨。“你叫金旻?你跟著昱忞侯多少年了?”


  金旻回道:“回大都督話,臣在侯爺府中已經五年了。”


  衛樞點點頭:“你到是很穩重,怎麽不入朝為官?在侯府做一名侍衛豈不可惜?”


  金旻道:“臣原是士族子弟,後因為父親直言諫君而獲罪貶官,臣被侯爺留在身邊才沒被流放。金旻雖說是侯爺的近身侍衛,卻也沒做什麽侍衛該做的事情,全賴侯爺照拂,才有今日,已經實屬高就,哪裏有什麽屈才不屈才的話?”


  衛樞見他說話不卑不亢,又是忠君之人,愈發欣賞:“真是個忠臣良將,你可學過武藝嗎?”


  金旻還未回話,盧郅隆已經行至花廳門口,聽見這樣一番話,不由的笑道:“怎麽?你送走了豫遊,就來挖我的人來用了?”


  衛樞見盧郅隆進來,便起身拱手一禮:“臣衛樞見過侯爺。”


  盧郅隆一揮手,金旻便退了出去。盧郅隆笑道:“今天真是少見,看來我一進門就猜中了,您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


  衛樞笑道:“侯爺舍不得?”


  盧郅隆白了一眼:“我自然舍不得。”


  安之見盧郅隆麵上緋紅,身上仍有酒氣,便道:“昨日宮裏宴飲不成,我怎麽隱約聞見一絲酒香?”


  盧郅隆也覺得臉上發熱,伸手撫了一把,覺得頭有些發昏,便笑道:“可不是,昨天宮裏好生熱鬧。”


  衛樞眼瞼一垂,微微一笑,便知與盧之晉和歌姬芙頌有關:“這位芙頌姑娘魅力不淺。真可謂: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盧郅隆一驚,酒也醒了,伸手在唇上一指,壓低聲音道:“小心隔牆有耳,去密室詳談。”


  跟著盧郅隆來到書房,見他將牆角處一個不起眼的花瓶轉了一轉,書房東牆上兩扇博古架刹那間轟然打開,露出一條的地道,順著地道下去,行至第十級階梯,盧郅隆在牆壁上輕輕一磕,身後的博古架連同牆壁都變成原來的樣子。


  密室裏的擺設和書房沒什麽不同,隻是,在牆壁上提著“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盧郅隆坐在案邊軟墊上,衛樞便就坐在他對麵。


  “剛才你說可以取而代之,莫非現在就要動手?”盧郅隆將案上一張杉木棋盤邊兩個翠玉棋盒拿來,把白色子遞給衛樞,自己則拿了黑子:“手談一局。”


  衛樞在棋盤星處落了一子,道:“難道侯爺顧念手足,又生惻隱之心不成?你難道要讓一個昏庸的老好人當你的王?一個缺乏激情的守成之君對亂世中的國有什麽好處?”


  盧郅隆在棋局天元處落了一子:“我王縱然沒什麽作為,卻也沒有大錯,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他畢竟是我的王兄,難道我也像莊公克段一樣,弄得兄不像兄,弟不像弟不成?”


  衛樞道:“我不知道為王要對兄弟負什麽責任,我隻知道一個王必須遵從局勢的引導,做好這一點,才有資格為王。”說罷話鋒一轉,笑道:“一個人再老實也架不住人的攛掇,老實人犯錯往往比那些習慣作惡的人更嚴重。我看言官們早就躍躍欲試了,就看誰給他們指一個風向。”


  盧郅隆蹙眉思量,手談無語,隻是一黑一白步步緊逼,衛樞的招數向來明快直接,盧郅隆則還抱有一些條框。不到半個時辰,便被衛樞吃了許多子。


  衛樞淡淡笑道:“看來,侯爺還是沒想明白,你是要當一個棋操時局的王,還是一個守著清規戒律的和尚。”


  盧郅隆聽得這話,不由得慚愧,站起身,安之從腰間抽出寶劍,雙手奉給盧郅隆,道一聲請。


  盧郅隆接過劍來,狠下決心,手起劍落,先是劍刃劃破空氣,發出軟潤的一聲“嚶”,繼而棋盤被劈成兩半,棋子散落一地,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音。


  “斜陽欲落去,一望黯消魂。”盧郅隆雙目癡癡的凝視著寒光凜凜的劍刃:“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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